很多年以后,徐溪山回忆起自己这一生命运的转折,或许就是那个调转了脚步的下午。
他转身,踏出第一步,然后站在了原地。
不知怎的,沈明庭那张苍白虚弱的脸在他下定决心离开的那一刻,便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平淡到毫无波澜的一个人,自尊心强,说话也不好听,还利用自己,这是徐溪山对他的评价。
但他会拖着走不动路的身子给自己开门,会偷偷别扭,会看出他的无聊,会接受别人给他的一切。
徐溪山心里很明白,其实现在自己的处境,沈明庭不是最主要的责任人,你让一个半身不遂的人,能造出什么风浪。
太阳强烈得太耀眼了,晒得徐溪山睁不开眼,他的心里忽然升起了要好好和沈明庭道个别的念头。
待他走到门口,手将将放在门上时,屋内突然传来一阵东西被打翻的声音。下一刻,徐溪山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就已经推开了门。
还是如初见那样,先迎面而来的,是一股陈旧木头的味道,往里一看,徐溪山的目光很快被那打翻的东西给吸引住了。
桌子被撞得东倒西歪,椅子四脚朝天,一片混乱的景象中,沈明庭正狼狈地趴在地上,手狠狠抓住自己的长发,蜷缩成一团。他听见了开门的声音,猛然抬头。
徐溪山瞬间被那腥红的眼睛吓了一跳,沈明庭面目狰狞,眼神正死死地攫住他。
沈明庭的嘴唇鲜红如血,缀在他那张过分苍白的面庞上,有一种极度诡异之感,像胡乱涂抹了大红色的胭脂。
再定睛一看,只见那嘴角处还有一抹暗红溢出。那哪是胭脂能抹出的效果,沈明庭竟是活生生把自己的嘴巴咬烂了!
徐溪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只能感觉到自己刚刚推开门的手一直没有放下,正在微微颤抖。
“沈......沈明庭?”徐溪山先开口打破了这阵诡异的沉默。
那如厉鬼一般的人听见人声,手支撑着身体,缓缓起身,站定,朝徐溪山走来。
一步、两步......步子小,费力,却坚实。
徐溪山本能地后退一步,从刚才那幕中回过神来。
他这才惊讶地发现,沈明庭的腿竟是能支撑他走得如此稳定,不再是稍微一动,就喘得如风箱一样了。
沈明庭在徐溪山面前颤颤巍巍地站定,微微弯下腰,深呼吸了几口,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他就那样看着徐溪山,欲言又止。
徐溪山看着他这副模样,滚了下喉结,好半响才组织好语言:“你怎么这个样子?”
沈明庭却没有回答,道:“他们放你出来了?你为什么要过来?”
嗓音干涩、虚弱,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
“......我要走了,来跟你说一声。”徐溪山说。
沈明庭闻言,目光似乎轻微颤动了一下。
话音刚落,徐溪山才突然醒悟过来似的,眼前这个人可是要自己的血才能续命,自己要走了还来跟他打个招呼,不就等于变相地告诉他“到嘴的鸭子飞了你自己等死吧”么?
徐溪山突然紧张起来,面向着沈明庭倒退了好几步,语气紧绷道:“总之,相逢是缘,好歹认识一场,再见。”
徐溪山刚转了半个身子,身后那人的声音就传过来了。
他听见沈明庭说:“对不住。”
徐溪山突然有点不知所措了,他这辈子最害怕别人跟他说一些词语,就比如,如此正式的“对不起”。
徐溪山斟酌了好一会儿,然后有点尴尬地开口:“说实话兄弟,我现在这处境,该道歉的另有其人。”
“要说心里没点啥,那也还是不可能。不过吧,虽然你是第一受益者,但不是第一责任人。但是如果天天想着这点事,那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徐溪山摸摸鼻子。
“反正你姐看起来那么女强人,你们家看起来也非富即贵,你那身子肯定能治好,肯定没到没我你就活不下去的程度,心态最重要。”徐溪山越说越觉得自己像成功学大师,“虽然不知道你今天怎么这个样子,反正......”他挠挠头,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词语,“反正祝你早日康复吧哈。”
他说完后,意识到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在心里狠狠唾弃了自己一口。他这人就这毛病,别人态度对他稍微好点,他就心软了,恨不得对别人更好。
被人卖了还反过来安慰卖他的人,自己这性格真是没谁了。
不过徐溪山觉得自己说得真的很有道理,他还真不信这种存在玄幻体系的世界没个什么乱世高人绝世秘籍啥的治不好沈明庭,这种“离了你我就不能活”的设定太荒谬,这又不是什么言情小说的世界。
沈明庭听完他的长篇大论,睫毛轻轻地颤了颤。随后他似乎是终于耗尽了所有的力量,晃了一下,用手撑着桌子,这才没倒下去。
徐溪山看他那虚弱得快倒了的样子,本能地想伸手扶一把。
沈明庭一摆手:“......再见。”
徐溪山伸出去的半个手臂又收回来了,他没再回应,大踏步跨出门槛,风一样地跑出去了,没有再回头。
他刚下楼梯,一道绳镖就像闪电一样,快速地朝他面门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