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清晚身形踉跄了一下,但仍站得笔直。
她眼里没有泪光,只有灼人的倔强,“这次力气好像比上次弱了几分。”
这一巴掌印硬生生溶在面颊上停留许久。
她既不用冰袋冷敷也不涂药膏,任由印记随着时间慢慢消解。
*
暮色将天空压成一方湿润的砚台时,千万雨滴穿过云层,在柏油路上绽开深灰色的花。
“官清晚,昨天那骚包粉到底和你什么关系?”魏景瑞把墨鱼仔搁在司书盘子里,朝官清晚努了努嘴。
官清晚执竹签的手有一瞬怔住,慢慢抬睫定住视线,“朋友。”
不过在她认知里更接近同舟共济的队友。
旁边立刻有人起哄:
“不是前男友啊?”
“咳咳咳……”
官清晚抽了张纸巾捂住嘴,红油辣劲冲喉咙倒是小事,真正让她脑仁发胀的是周围人离谱的揣测。
从被误会谈恋爱到如今的分手大戏,这群人简直能去横店当编剧。
她擦着泛红的眼尾,纸巾被揉成皱巴巴一团,“你们从哪得出的结论?”
得出个离大谱的结论。
这话要是传到顾让耳朵里,那家伙怕是要笑到把咖啡泼在键盘上。
没人回答。
司书和柳知心昨晚从基地出来后原本要给官清晚发消息。
转念又觉得当面听八卦更有意思,硬是憋到她们第二天上学。
可当看清她左脸赫然印着的巴掌印时,原本准备好的问题全卡在喉咙里。
这痕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多半又是和家里长辈有关。
但没想到那天下午放学,校园论坛再度因官清晚的名字陷入瘫痪。
最先引爆流量的是组偷拍照。
女生垂着马尾辫坐进巴菲特s的瞬间被清晰定格。
紧接着,先前拍摄的官清晚在校门口怀抱玫瑰花的照片也被翻了出来,连同更早前南风来校给她送数学资料和甜点的画面,全都被陆续发了出来。
首页瞬间被相关话题屠版,回帖风向逐渐失控:
[新晋校花操作够6啊,不是说每周好几份工连轴转?天天巴菲特s接送怎么说?]
[这剧情走向有点眼熟啊。]
[早说她白莲花人设早晚得崩。]
[穷学生收玫瑰花?懂得都懂。]
[某些人酸味溢出屏幕了?万一是亲戚呢。]
[什么亲戚,你们猜啊,说不定她就是用兼职当幌子,实际上不知道在外面攀附了多少有钱人呢。
说不定除了巴菲特s,还有别的大佬也和她有不清不楚的关系,这波叫精准捕获金主。]
[就是啊,指不定做兼职也是想给自己立勤奋人设的,没准根本就没好好工作过,全靠出卖色相上位呢。]
[我觉得她肯定是故意在人家面前装可怜,然后骗得人家的同情和关注,不然巴菲特s怎么会天天来接她。]
[没错,说不定她根本就没什么真本事,全靠一张嘴和狐媚手段到处招摇撞骗。
把这些有钱的老头迷得团团转,搞不好她的那些所谓“成就”都是踩着别人的肩膀上去的。]
[建议出书《兼职小妹逆袭资本圈指南》,绝对爆款。]
[姐妹连你也没放过她。]
[以前还觉得是朵茉莉花,结果是个火龙果。]
[过两年就该进二手车交易市场了,支持分期租赁不?]
[建议校报开专栏《从时薪25到资本宠儿:我的阶层跨越之路》。]
[哈哈哈哈,这届网友夺笋呐。]
但论坛上的内容发酵不到一小时就被删得干干净净。
等她们再点进去时,连条讨论记录都没留下。
司书她们私下纠结要不要找官清晚问个明白,可事情一旦摊开讲,就等于承认彼此间的信任已经崩盘。
按论坛内捕风捉影的说法,要是真信了那些指控,她们可能连这个朋友都要弄丢。
但谁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官清晚绝对不可能干这种事。
相处这么久,她什么品性大家最清楚。
眼下最棘手的问题在于,既无法用合理逻辑说服自己,又不敢贸然向当事人求证。
毕竟巴菲特几个w她们心里都门儿清,说开了……
魏景瑞先前告诉过她,萧司彦向官清晚询问过论坛风波是否对她造成困扰,但女孩始终没有回复。
倒不是官清晚刻意回避,全因那晚沈听岚直接将她的所有电子设备收缴了。
奈何反抗未果,最后只能借着座机给顾让拨电话,嘱咐他先回沪市,近期实在抽不出空碰面。
顾让向来体谅她的处境,见状没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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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在无声中晕开。
围坐众人目光游离,只有官清晚低着头凝视啤酒瓶中浮动的泡沫。
萧司彦睇着身旁人清清冷冷的昳丽侧颜,唇峰勾出一道欲语还休的轮廓线。
他烦燥的扯散白衬衫领口,开腔嗓音有种颗粒感的暗哑,“是不是又把我消息设置成免打扰了。”
上眼睑肌肤带动翘睫向上抬升,官清晚抿了抿泛油光的唇瓣,“学长给我发消息了吗?”
捕捉到他眼眸的愕然,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接触过电子设备,竟也适应了这种远离社交网络的生活状态。
她放轻语调解释:“手机那天回去就被收走了。我没看到你发的消息。”
尾音稍顿又接道:“抱歉。”
最后两个字悬在半空,分不清是在为失联致歉,还是另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众人呼出的白雾在冷空气吞吐下显现形状,整个烧烤店明明热闹的很,偏偏西南角的一桌默了又无声,无声了又默。
没收手机,他们根本无法想象她是怎么熬过来一周的。
自然也无从知晓论坛上偷拍照引发的风波。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沉默始作俑者:
“学长那晚比赛为什么这么针对我朋友?”
后来和顾让通话才得知,那晚魏景瑞始终扣着人不放,非要掰扯清楚两人关系。
还说她的蓝发老板竟直言不讳承认比赛中全程都在逗弄他。
顾让困惑于这种莫名针对的缘由。
官清晚同样理不清其中关窍。
既然想不明白,索性当面问个清楚。
萧司彦眉骨压住眼眶,阴影覆盖瞳仁。
目光在她脸蛋上短暂停留片刻,方才嗤笑着开口,“赢了你朋友我厉不厉害?”
尾调带着若有似无的钩子,分明是反问却像在讨赏。
“……”
这是不想回答她,故意转移话题?
见他避而不答,她索性也顺着话头打太极,“是是是,学长最厉害了。”
追着她尾音砸过来的是浸着不满的四个字:“这么敷衍?”
没经过大脑思考的一句话顺口漏出,“不敷衍学长敷衍谁?”
话音坠地才惊觉自己没过脑子。
官清晚下意识抬眼,正撞进他浓得化不开的眸光里,连忙找补一句,“敷衍吗?我说得很认真呢。”
她是真觉得这人挺厉害的。
女孩吐字时眸中流光被笑涡搅动,荡漾出粼粼的波影。
很美……
美得……像隔着雾气看见的月亮。
萧司彦没回答的问题,魏景瑞用指节叩了叩餐桌替他回应:“竞技场上哪来什么针不针对,说到底就是强与弱的较量。”
“赛道从来都是最公平的筛子。”他端起啤酒瓶灌一大口,“赢家通吃,就这么简单。”
“嗯。”官清晚轻应一声,长睫在眼下拓出扇形阴影,让人看不清她是在消化竞技法则的残酷本质,还是单纯接收了这个既定答案。
“所以骚包粉只是你朋友,那你男朋友到底是谁?”
美食鉴赏课上那句“宝贝儿”分明出自骚包粉的口。
上次玩大冒险时,官清晚给男朋友打电话,听筒里传出来的也是骚包粉的声音。
这句话让所有人齐刷刷支愣起尖耳朵。
没等到官清晚开口,柳知心和司书攥着烤串的竹签同时抬头:“什么男朋友?我们怎么不知道?”
明明之前在宿舍保证过,要是真有男朋友肯定第一个告诉她们。
魏景瑞用纸巾擦掉司书嘴角的辣椒面,温声补充:“从开学就有啊,她亲口承认的。”
四面八方的目光如同聚光灯打在官清晚身上。
当事人却气定神闲继续剥着生蚝,直到完整取出肥嫩蚝肉送入口中,慢条斯理擦净指尖油渍才开口:
“我没男朋友,是你们先误会的,也没有给我解释机会。”
短短两句将所有责任推回给误解者,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所以大美女没男朋友啊。”银发男生的声音刺破凝固空气。
萧司彦一瞬不瞬盯着官清晚。
原来这几个月的猜测全是错的,或者说他们被她刻意误导了这么久。
“没有。”官清晚忽视身旁灼热的视线,耐心重复道。
魏景瑞瞟了眼看不出神情的萧司彦,松开搭在司书肩上的手,抄起啤酒猛喝一口,“那在美食鉴赏课上你怎么说你有好几个男朋友。”
“随口一说。”
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当初不过想逗逗他们,谁料这个误会能持续这么久。
“没有男朋友……是件很丢人的事吗?”还是补上这句。
这句话来得太突兀,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在质问谁——是眼前这群执着于她情感八卦的朋友,还是十八岁母胎单身的自己。
不知是空调白雾气太冷,还是这句话太冷,一群人又静默无声。
一分钟……两分钟悄无声息过去。
竹签在瓷盘里越积越高,油脂在盘底凝结成深色痕迹。
官清晚用纸巾抹净指尖沾着的孜然粒,掀起眼皮扫视餐桌。
众人躲闪的目光和紧抿的嘴角让她后知后觉意识到,空气中流动着某种压抑的窒息感。
是她说错话了?
应该没有。
低头解决掉最后一只生蚝,她歪头朝对面扬起下巴,勾着一侧唇角说:
“憋着不难受?想问什么直接说。”
既然都对她充满窥探欲,不如给这群人递个台阶。
话音一摞,魏景瑞急吼吼探过身子,声线满是雀跃,“那你为什么不谈恋爱?”
他得替自家兄弟把路探明白了。
“……”
猜到会是关于恋爱这方面的问题。
她轻描淡写:“怕被诈骗。”
真这么简单吗?
她连父母都不愿依赖,更别提男朋友了。
“……”
魏景瑞被噎得直挠后脖颈,女孩怎么跟个河蚌似的,好不容易撬开条缝又啪嗒合上了。
银发男生抢先第二个发问:
“那大美女谈过几个男朋友?”
“猜猜看?”官清晚抬抬眉。
“一个?”
她幅度很小的摇头。
“三个?”
依然维持着摇头姿势。
银发男生挠了挠后脑勺,几缕银发被揉得翘起来,“五个?”
这次她直接竖起食指左右摆动。
柳知心用脚尖踢了下司书的小腿,两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她们早就清楚官清晚没谈过恋爱,这会儿偏要逗着这个老实人玩。
而一旁的萧司彦在听到官清晚没有男朋友后,借着调整坐姿的动作,不动声色将椅子往女孩方向挪了半寸。
看着女孩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喉结上下滚了滚。
她一个没谈过。
堵在胸口的闷气突然散了,他松开不知何时攥紧的拳头,才发现掌心里压出几道红印。
两个母胎solo。
连空白都是严丝合缝的。
银发男生接连猜错答案,像被戳破的气球般蔫了下来,“我没那么想知道了。”
那些离谱猜测连自己都说不下去。
即便校园论坛飘着关于她“被包养”的传闻,可那些恶意揣测的帖子他连标题都懒得点开。
女孩像被浓雾笼罩的深潭,每个靠近的人都想拨开迷雾一探究竟。
银发男生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官清晚垂眸盯着手里喝了一半的啤酒。
为什么不循序渐进的试探?
一开口就与答案完美错付。
“那美女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是小狼狗还是小奶狗?”问话的女生晃着刚做的美甲,八卦之火在眼里跳跃。
官清晚握着啤酒瓶的手指微微一颤。
喜欢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她确实没仔细琢磨过。
心里早被某个存在占得满满当当。
【Y】算小狼狗还是小奶狗?
但直说觉告诉她更偏向小狼狗那挂的。
玩赛车的男生骨子里都是飒飒的,痞痞的,就像引擎轰鸣时扬起的沙砾般扎人。
和萧司彦八成是同个路数。
这种类型原本踩中她的雷区。
可要是套在【Y】身上,所有防御机制瞬间失灵。
“没有明确标准,只要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