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涵回来的时候,朗浔不在屋里。
但也刚好借着这个机会,他招手让藏在后院的人进来。
那是一个平民打扮的人,他的手里拿了两份文件。一个是苦沟区所有债奴的档案,还有一个是展浊的材料。
“肥料队确实和湿货有交集。”男人带着帽子,手里还提着竹筐,他的打扮像个渔民,当然前提是没看到腰间配枪的话。
“所以是他们偷走了巡岗区的东西?”硕涵问。
“没有证据表明他们去过巡岗区,”渔民说,“他们是在境外碰到的沃水物资队,那个队改了路线,绕道走靠近苦沟的地方才遇着他们。”
而且除了巡岗区地下室,也没有别的粮仓或库房失窃。
这就奇了怪了。
若是肥料队对巡岗区行窃时不小心打开地下室,那必然还有别的粮仓或库房被盗,毕竟他们的目的是粮食和金币。可若是不为着粮食和金币,而特地去偷地下室的东西,那必然知道关押的是沃水培育基,那又为什么在劫肥料时看见别的沃水湿货不拿。
“找得到培育基的踪迹吗?”硕涵问。
“没有,但我们查到了些有趣的东西。”渔民说着,指了指关于展浊的那份档案,“肥料队在购买武器。”
之前也有部分黑市武器进入苦沟,但基本都经过硼砂的手。然而在调查过程里发现,除了硼砂以外,还有批量的枪械从黑市走进苦沟。可这些东西进到苦沟之后就不见了,那只能证明这里有武器房。
“买卖方查得到吗?”硕涵继续追问。
渔民说不好查,只知道那些货物莫名其妙就会往苦沟送,至于是谁传递的消息却完全找不到。跑工,掮客,债奴,每个人或多或少会来往渣市。
债奴。
“所以那个叫朗浔的债奴——”
“是,”渔民顿了顿,压低音量回答——“他的身份是有些耐人寻味。”
渔民说朗浔的档案很干净,从当债奴送进巡岗区,做陪酒侍应生,到从巡岗区放出来丢进苦沟,再到苦沟做黑市跑工买卖酒水,没有可疑的地方。
但这就是最可疑的。
渔民说您清楚,凭借他的外形,在巡岗区不可能只做陪酒侍应生,甚至不可能那么随便就给放出来。放出来之后又居然能直接拿到跑工身份,他不仅没被巡岗队侵犯,甚至没进过债奴屋揽活。
渔民的债奴贩子敏感性告诉他,不可能。
所以他又进渣市找贩子打听。
果然,不少人听说过朗浔。可微妙的地方就在这里了,听说他的理由全部都是他和某个出名的人认识,而问及他本人到底做过什么事,却没有人答得出来。
硕涵微微眯起了眼睛。
硕涵还想问什么,却见得朗浔从街尾走来。于是他立刻去繁就简地下令,“放宽搜索条件,帮我彻查肥料队到底窝藏多少东西。”
至于朗浔的事,他自己下手。
硕涵不会随便虐待已经进到苦沟的债奴,但不代表他相信债奴。
恰恰相反,他对被贬谪的这群人有着难以描述的鄙夷。而与之相对的,是对债奴贩子名号的厌恶。
他为肥膏对外征战太久了,印象里似乎晋升为巡岗队长以来,就几乎不在国内。而所有被征服的土地上的人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恨。这让他们不论是得到优待还是虐待,对曾侵略过他们的政权都不会改观。
硕涵对此太有体会了。
在他刚做债奴贩子的时候,他也曾怜悯过这些人。愿意放下武器的士兵,他都当他们是平民。然而他能这么想,不代表对方也会。
他的队伍就因为他这个队长的怜悯几乎全军覆没。
那时候他也是走过一个穷苦的城邦。那城邦几乎没有抵抗,毕竟它本身就孱弱,而它附近的土地也基本被清扫干净。所以硕涵长驱直入,对方也立刻投降。
硕涵本以为这是没有杀戮的归顺,于是放纵了士兵享受平民们带来的酒酿。他们点燃篝火,让平民们与他们一起分享。甚至拿出自己的棉被,给衣衫褴褛的平民们裹上。
贬谪债奴是规矩,士兵们无法改变规矩,他们能做的只是让平民吃饱穿暖,之后就是肥膏的事了。
然而就在士兵们都喝得烂醉后,他们的营地被点燃了。
所有的士兵在熊熊燃烧的火焰里酣睡,直到变成焦炭。
他们的军车被洗劫,武器被洗劫,而士兵们所有的友好换来被愤怒烤焦的土地。
硕涵是因为和通讯员外出寻找联系本部的方式而躲过了埋伏,当他回来时,所有平民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面前只有焦黑的坑洞,以及几辆剩下骨架的车辆。他的军靴踏出漆黑的印子,他甚至不敢相信那些带着孩子和他们围坐欢饮的平民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而若不是与他靠近的另一个队伍立刻包抄,截获了那群收获满满欢呼雀跃的刽子手,他或许只能吞枪谢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