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硼砂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是铁打的副队,不仅仅是所有进出苦沟的物资过他的手,即便是一只鸟兽徘徊在苦沟周围都要经过他的许可。
他掌握的不止是与渣市的沟通,还有债奴水沟的洪涝与干旱。否则他又怎么可能让之前的队长们掐着机会去搜刮油水,怎么安置得队长们拿着钱做甩手掌柜。
但不对,硼砂怎么可能知道。
想当初朗浔刚从巡岗区丢进苦沟时,硼砂就差没带人□□了他。而且他对阿欢那么恶劣,明明已经被肥膏丢壳,却还要捡进窝里自己享用。他欺行霸市,每一个在苦沟的债奴和平民都要向他缴纳各式各样的苛捐杂税,否则就对他们的商铺又打又抢。他帮着硕涵搜刮粮食,追捕肥料队员,不惜拿苦沟的困顿向粮油区谄媚。
他唯一做的一件还算得上好的事,或许就是给肥料队提供武器装备。可那也需要展浊支付比渣市还昂贵的价格,才勉强施舍些枪支和子弹。
他太恶了,若非那么恶,身为债奴的阿欢又怎么可能僭越到敢于拔刀刺向他。
要不是硕涵看在他和展浊的往来上放过对方,要求他以追捕实验体来戴罪立功,他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可是,这又不对。
因为即便是被行刑都不曾招供展浊,也从不对硼砂的恶行报以微词。要知道展浊为了苦沟可以两肋插刀,可却能凭借之前的情分就对恶性视若不见。
为什么。
看出了朗浔的诧异,墨淳转向也看向了他们的良隽,问——“你之前靠提供硼砂罪证上位,所以他的罪证是什么?”
朗浔猛然看向了良隽。
良隽的喉结滚动着,说了句看似回答又看似没有回答的话——“他……他做了什么你们不知道吗?苦沟所有人清楚得很啊。”
墨淳微微眯起了眼睛。
但还不给朗浔继续追问的机会,他立刻操起污水桶,表示拷问得差不多了,还有什么想问的墨先生赶紧问,要不这小子受不住了。
说着忙不迭地把水桶拿出了审讯室。
他的后背出了一身汗,若是让朗浔知道了,那阿欢肯定就知道了。他是没料到还有墨淳这么个人精,以至于思绪一团乱。
但还好,等到他再折返时,话题已经过了。毕竟出沟的人才是要紧事,而至于苦沟为什么是苦沟——他解释不了,即便把他绑在那杀手的椅子上,他也回答不了。
而还是那句话,疑问埋下,就会萌芽。
朗浔压根没被转移话题而带跑,反而他耳畔一直萦绕着墨淳的提问。但他也看出了墨淳与良隽目光交汇刹那,微妙的情绪变化,料想再追问也问不出什么。
于是他做了一个完全出乎良隽预料的事——他直接去问阿欢。
所以,明明知道硼砂所作所为的只有展浊和良隽,这两个人确实保持缄默,甚至未曾提及丝毫值得怀疑的字句,可是真正把这个秘密捅给阿欢的罪魁祸首,居然是朗浔。
那段日子阿欢过得很混乱,自从试图谋杀硼砂又被良隽放出来后,又见到了墨淳和滚刀。他不认识这些人,他也逐渐无所谓苦沟被怎么处置。
苦沟对他不好。这里的人,这里的物,这里的事,都伤害了他。
当那一刀扎向硼砂的时候,除了恨,他什么也感觉不到。可恨过之后,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苦沟只是他的栖身之所,可之前他被变卖的地方不也是他的栖身之所,栖身之所不是港湾,他从来就没有可挡住野兽的栅栏和遮雨的屋檐。
反而,苦沟的萧条才是它的底色。你看,巡岗兵不来了,队长们不来了,债奴们不做生意了,那些欺负和羞辱他的平民都跑掉了。
苦沟安静而和平。
你说物资不够?哦,哪里物资都不够。苦沟物资够的时候他也没沾光,他感觉不到还能贫瘠到什么地步。他一直都是捡着别人的剩饭菜吃,偶尔捡不到了,或者朗浔没给他拿来,他就会去摘摘果子挖挖菜根饱腹。平民们的花园里有些植物,人跑了没打理,也没人拿铲子要赶走他,于是他就这么一个一个栅栏钻进去。这会摘这户,那会摘那户。
动物能吃的东西,他当然也能吃。
他甚至难得地坐在屋前,一边吃着果子,一边看着被雨水洗濯后的晴空万里。
老实说苦沟是有天气好的时候,那会的苍穹会特别地蓝,气味也满是泥土的清甜,透彻的蓝色一直延伸到巡岗区层峦叠嶂的房屋群,泥土的气味便与巡岗区的硝烟混在一起。
曾经他刚被送来的时候,也喜欢这样看着巡岗区。夜晚的巡岗区会有火苗藏在叶片之间,他从来就见不到粮油区,或许是地势太低,而巡岗区是他目之所及的全部。他会想象着那里的珍馐与美酒,想象着或许有某个岗屑不介意他的出身,带他进去转一转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