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隽很少忤逆硼砂,这或许是他为数不多,对硼砂的背叛。
是的,当他收到硼砂安然无恙,很快就会折返苦沟的消息时,他几乎没有犹豫,便做了这件僭越的事——他把赦免文件完完整整交给了阿欢。
苦沟的战争他必受牵连,身为副队的他到底是被免职,被关押,还是被驱逐到什么地方,他都没数。他自己被丢到哪里,无所谓,他是硼砂一手出来,是硼砂从沟里捡出来,所以在退出这场角逐之前,他认为还该为硼砂做些什么。
老实说,他不敢面对阿欢,所以让朗浔代劳。他也不敢面对朗浔的质问,所以他甚至没告诉朗浔文件里是什么。
但还好,他们都没有来找他。
那几天他就自个喝酒,谁也不见,直到展浊来找过他一次。
展浊说硼砂就要回来了,你这副蔫不拉几的样子,你怎么面对他。
良隽说他不是蔫,他只是有些迷茫。他对队长的职位丝毫渴望都没有,几乎是赶鸭子上架做的副队。他也对进粮油区没有需求,那些繁文缛节他完全搞不清楚。他之所以进巡岗队,之所以干了那么多事,不外乎就是硼砂。他的每一步都是硼砂在左右,虽然硼砂没说过,但良隽认定了那就是他哥哥。
那当下硼砂能全身而退,他就别无所求了。要非得说他蔫在哪,可能就是之后的处置可能让他和硼砂分开,他连自己要去哪里都不知道,只是曾经一个人在苦沟闯荡漂泊的往昔让他觉着有些落寞罢了。
展浊听了,跟着坐下来。他拉过良隽的酒瓶,自己喝了几口,说你怎么就没想过,和他一起走。
“我能走去哪,”良隽很少和展浊说话,但不知道为何,他觉着展浊身上有股熟悉的感觉,或许也是因为硼砂的脾性里有和展浊相似的部分,让他能与对方说实话,“我没出过沟,又没进过渣市,平日里跟着硼砂,和巡岗区的人也不熟,之后就看肥膏怎么弄我了,弄到哪就是哪。”
“不,”展浊不赞同他的观点,拍了一把他的胳膊,试图让他振作些,说——“我倒是觉得,他们动不了你。”
硼砂是作为沃水的功臣回来,暂且不说官职怎么调配,以他和良隽的交情,又怎么可能丢良隽不管。
良隽没完全听懂,他说硼砂的性子不会再做苦沟队长了,你是说……他会带我去沃水?不可能,阿欢在这里呢,阿欢又去不了沃水。
展浊不确定硼砂会不会去沃水,也不知道沃水会不会收他,甚至不清楚沃水要收留,又开出啥苛刻的交换条件,但至少——“你当他是哥哥,他也当你是弟弟。”
所以不管有多难,展浊能保证,能保下阿欢的,也能保下良隽。
说着展浊站起来,还顺便把酒瓶子拿走,指了指良隽,说你洗个澡收拾一下,你这会还是副队,你还得带队去接硕涵和硼砂,你可别丢了苦沟的人啊。
苦沟每次下雨,就会变得特湿冷。
也不知道是谁的想法,挑在这么个时候回来。搞得展浊都跑到蓑笠老板那多拿了几件棉袄,分给朗浔和良隽。
当然了,还有展澈。
展澈还不知道情况,以为滚刀他们也会回来。之前他们被抓走,展浊骗他说是要去和沃水的交涉,指不定和沃水的人达成协议了,那他们就会和沃水一起回来接他。
展澈兴高采烈蹦蹦跳跳,光着膀子穿着厚棉袄到处乱窜,看着像只外向的熊。
而朗浔则打扮得光鲜亮丽。
展浊很少用光鲜亮丽来形容朗浔,毕竟朗浔和一般债奴不同,由于没进过债奴屋也没伺候过人,向来不施脂粉,衣着也多朴素。可这会他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件衬衫,洗了又洗,透过棉袄都能闻到一股香皂味。
良隽也还算听话,收拾干净后闻不到什么酒味。只有厚实的黑眼圈证明他好几天没休息好,不过穿上制服还是挺拔得很。
朗浔和良隽都以为阿欢会来,至少朗浔前去叫过,但阿欢闭门不见,人群里也找不着他的身影。
良隽有些不爽,说他怎么这样,我就该继续骗他。
朗浔说您不能这么想,您的眼里是只有硼砂,但对债奴来说,他可不是自己的哥哥,您不能指望那么久以来的伤痛一时半会就能冰消雪融一笔勾销,那对阿欢不公平。
良隽还想说什么,但展浊示意他不要讲了。他们到底不是一个身份,又岂能换位思考感同身受。
前去接洽的除了他们几人,只剩下些爱看热闹的平民。
战争过后,不少平民陆陆续续又从别的区回来了,毕竟苦沟打赢很有可能使得肥膏们进行改制,那惠利政策肯定不能错过。
于是接洽的几人就藏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甚至都不太看得着矮墙外的景象。
但沃水的排场到底是足,他们不止派回了一辆车,而是派出了很多辆越野。那车从矮墙外广袤的平原靠近,人群便爬过矮墙,就着他们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