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上有没有其实她不太清楚,但年级里肯定有很多,整个高中部就更多了。
时其悦笑开了:“是吧,我觉得也是。虽然他这个人呢,话很少,性格也冷得像块石头,还没什么幽默感,不过嘛……”她冲着展新月眨巴眨巴眼睛,“但是他长得特别帅,还很有钱,所以喜欢他也挺好的。”
她的思维方式完全就是个小孩,展新月轻轻笑了笑。
时其悦见她笑了,神秘兮兮地凑近:“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哥这个人呢,虽然看起来有点不近人情,但其实他很容易心软,而且脾气也挺好的,所以……如果谁他谈恋爱,一定会很幸福的。”
脾气好?说的是时子骞吗?
看来,他对这个妹妹还蛮好的。
展新月微微弯起眼睛笑她:“你昨天才说,跟他坐在一起都得申请精神损失费才行。”
时其悦缩回去,两只细细的腿晃荡着,说:“我开玩笑的。”
也不知道指的是心软脾气好这句是开玩笑的,还是精神损失费这句是开玩笑的。
她又坐了会,似乎是觉得无聊了,四下瞅了瞅,“姐姐,我哥怎么还不来接我啊?”
展新月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去十几分钟了,于是又将手机递给她,“要不你再打个电话给他,问问他走哪了?”
时其悦说:“其实我今天好像有点惹他生气了,所以他可能不想来接我。姐姐,你能不能帮我打电话跟他说说啊?”
展新月手上还保持着递手机的动作,也说不清为什么,一听到要让她打电话给时子骞,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可能是因为刚刚对着人家说过两个人的关系“还不错”,她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点开通话记录,找到最近的一通通话回拨了过去。
短暂的“滴”声后,那边响起了清淡的男声:“喂。”
和他这个人一样,时子骞的声音即使在盛夏听来也带着微微凉意。此时隔着话筒,听起来比平日里略有不同,音调稍微低一些。
她抿了抿唇,说:“是时子骞吗?我是展新月。”
那头好像并不惊讶听到她的声音,没有什么反应,她接着说下去:“你妹妹在我旁边,刚刚她用我的手机给你打了电话……你什么时候过来接她?”
电话那头的男声停了几秒,才重新响起:“我已经到了。”
展新月心里倏地一动,举着手机茫然抬头。
十几米外,时子骞同样举着手机,正安静地看着这边。
这还是展新月第一次在校园之外的地方遇见时子骞。不管在哪里,他总是有这样的能力,广场上人来人往,可他只是站在那里,简单的白衣黑裤,就让所有人都沦为背景。所以展新月抬眼的瞬间,一眼就看到了他,也只看到了他。
展新月盯着他看了几秒,移开视线,想起时其悦那句“长得特别帅”,没忍住在心里偷偷“啧”了一声。
啧,怎么能有人长成这个样子。
帅成什么样了。
时其悦在旁边举起手:“时……哥!我在这!”
见时子骞走近,时其悦扬了扬手中喝了大半的石榴汁,说:“姐姐请我喝了石榴汁。”
展新月对上时子骞看过来的眼睛,下意识地说:“你要喝什么,我也请你喝。”
时子骞摇摇头,说:“不用。”
时其悦咬着吸管,歪过头来小声说:“他这人无聊的很,什么都不喜欢喝,只喝白水。”
时子骞蹙眉看她,展新月连忙打了圆场:“要不我给你点杯雪顶咖啡吧,和我一样的,这家的味道还可以。”
因为这杯咖啡,时子骞跟着坐了下来。
三个人一时都没有讲话,展新月为了先前在时其悦面前说的和时子骞关系不错的话,思索着开了口:“你们兄妹关系真好,还会一起出来玩。”
“是啊。”时其悦朝着时子骞脸上瞟,“我们俩关系好得很。是吧,哥哥?”
正说着,有个女生从面前经过,展新月没怎么注意,她却突然退后两步凑近了些,叫她:“咦,展新月?这么巧啊。”
展新月这才认出,面前的人是代云。这片是市里最热闹的地方,遇到熟人也很正常。
“你……”代云还想说什么,视线朝着她旁边一转,突然对上时子骞漆黑的眼睛,明显一愣:“啊,时子骞,你也在这里啊。”
时子骞点了点头。
代云原本已经准备朝着展新月走过来,这会儿步子顿在原地,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扫了个来回,默默换了方向:“你们慢慢玩,我走了哟,拜拜。”
什么叫慢慢玩。
展新月顿时有点头大,她该怎么解释她跟时子骞其实只能算是偶遇呢?
旁边,时其悦问:“这也是你们的同学吗?”
“是的。”展新月分出神来回道。
时其悦勾着唇角,低声问她:“姐姐,你不是说,我哥跟大家相处的挺好的吗,我怎么感觉你在骗我?”
展新月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手机突然响起,将她解救出来。屏幕上跳动着逄云的名字,她连忙接起,便听见逄云问她:“月月,你跟宛宛在哪玩呢?快到饭点了,我跟你爸爸准备出来吃饭,我们开车过来接你们吧?”
“我在中央广场这边。”展新月说完又补充一句,“谢宛之她已经先回去了。”
“好,那你在路边找个地方等一下,我们十分钟左右就过来了。”
挂了电话,展新月顺势站起身,对他们兄妹二人说:“我爸妈要来接我了,我就先走了。”
时子骞“嗯”了一声,时其悦则非常热情地冲她挥手:“拜拜姐姐,下次见。”
展新月也弯着眼睛对她挥挥手,“下次见。”说完又觉得这样好像有点区别对待,于是又转向时子骞,说:“学校见。”
展新月走远后,时子骞终于收回落在她背影上的视线,低头喝了一口咖啡。顶上的雪顶已经全都化了,和咖啡融在一起,入口一阵绵密的甜意。
“人家在的时候你不说话,走了你盯着看有什么用。”时其悦看着他的动作,懒洋洋地在椅子背上靠下。
时子骞抬起眼,郑重地看向她:“我们两个的事你不要管。”
“切,我才不稀得管,还不是因为你太没用了。”时其悦瘪嘴,“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我今天可是有一个重要的发现,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看来我也不用告诉你了。”
时子骞目光闪了闪,没说话。
时其悦起了身,说:“走了,回去了。你不是要回学校吗,我自己回家了。”
“时其悦。”他突然叫住她,“等一下。”
时齐悦磨磨蹭蹭地转过身,便听见时子骞犹豫着问道:“是什么发现?”
“我发现啊——”时齐悦拉长声音,稍微卖了个关子,才说:“我发现这个姐姐,虽然应该确实对你没有什么别的心思,但起码也不讨厌你。”
“所以,那天你问我的那个问题……女孩子要靠追的,你要是喜欢就主动一点,这也要我教你吗?”
夏末延绵不绝的热意,在几场雨后散去了大半。
气温骤降之下,班上不少人都得了流感,连着好几天教室里都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好在流感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几天大家都好的差不多了,只有谢宛之比较惨,她咳了几天没吃药,再去医院时检查出轻微肺部感染,被接回家休养去了。
等到这波流感潮过去,气温短暂回升了些许,秋游也开始了。
秋游定在周三,虽然只有短短一天,但对于这些久在樊笼的高中生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的放风时间,所以从前一天开始,班里就已经纷纷坐不住了,闹腾得压也压不下去。
老师们知道这群学生累的太久,需要一个宣泄口,也就任他们去了。
这天晚上下晚课后,难得只有展巍一个人来接展新月,等她回家一看,逄云正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地包饭团。
“这些给你带着明天秋游路上吃。”逄云说。
展新月:“我也太幸福了吧,妈妈。”逄云做的饭团很好吃,但是不会轻易做,她也有好些年没吃过了。
逄云拉开烤箱:“我还烤了很多饼干,各种口味的都有,到时候都给你带上。明天早上我再现做点三明治,不然放一晚就没那么新鲜了。”
展新月惊叹:“不用做这么多,我吃不完的,而且中午学校会给我们准备午饭的。”
“不是让你一个人吃的,你带去给同学分分。她们都住校,也不方便带。”
展新月“哦”了一声,“但这也太多了。”
展巍也踱进来看逄云的成果,说:“这多什么,不多。我们小时候春游秋游,每个人都要带上一大包的零食,一路走大家一路分着吃,想想都开心。”
“是啊,大家一块吃东西是吃得最香的,我还怕做的这点不够呢。”
展新月只好说:“好吧,谢谢妈妈。”
逄云又说:“饼干烤了很多,你到时候跟大家分着吃。不过饭团我就只做了三人份的,这个做多了不方便带。”
“三人份?”展新月好奇,“哪三个人啊?”
逄云看她一眼:“你的,宛宛的,还有你同桌的。”
“我同桌的?”
展巍补充:“就小时。是叫时子骞是不是?”
展新月迟疑地点了一下头,逄云做了谢宛之的份她还能理解,爸妈一直知道她俩玩得好,但为什么还有时子骞的?
许是她脸上的表情的惊讶太明显,逄云疑惑道:“怎么了,你俩现在没坐同桌了吗?”
“没…还是同桌。”展新月说,“妈妈你可真是贴心,连我同桌的份都准备了。”
逄云笑了,“上半年春游的时候不就做了你们三个人的嘛,还是你让我给你们做的。”
“哦…”还有这回事,展新月完全没印象,摸了一下鼻子,心虚地往外踱,又突然想起来:“忘了跟你讲了,谢宛之感冒回家了还没返校,这次的秋游不参加。”
“没事儿,做都做了,那你就把她的份拿给别人吃吧。”
展巍在一旁想起什么,问她:“对了,刚刚回来路上都忘了问你了,这次没人让你帮忙带零食吗?这会楼下便利店还开着,要买的话我们现在过去。”
这事儿展新月倒是有点印象,作为班上唯一一个走读生,免不了总要有人拜托她帮忙从校外带些东西。她印象里什么春秋游、运动会前都帮人带过零食。
不过这种时候一般都是谢宛之先来缠着她,其他同学也顺势跟着拜托她。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因为谢宛之不在没人先开这个口,最后竟然没有一个人找她。
展新月摇摇头:“没人说。”
“你这些同学怎么还客气上了,不过没事,饼干我烤了很多,够分了。”逄云说。
逄云把烤好的曲奇饼干用分装袋分成很多个小份给她装进书包里,饭团装在分装盒里在冰箱放了一夜,早上临出门前才取出来放在书包最上面。
在展新月的一再坚持下,她总算是放弃了还要给她做三明治的想法,只是在出门前叮嘱她:“饭团要记得早点分出去吃掉,放久了就不好了。”
展新月应下。
这次秋游的目的地安排在郊区植物园,天色刚亮,十几辆小车已经整整齐齐地在校园里停好了。
展新月到的不算早,等她找到十班的车,还未上车,就听见蒸腾的吵闹声出车里溢出来。
她上了车,大家几乎都到齐了。她站在最前面朝着满满当当的车厢望了望,有些犯难。
大家都有自己固定的搭子,尤其是这种外出的时候,早就提前结好了对。今天谢宛之不在,她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坐在哪。
一转头,她看见时子骞独自在最前面的位置靠窗坐着,正侧头看着窗外。
她摸了摸书包,想起了那盒逄云特意做的饭团,略一迟疑,在他身侧坐下了。
时子骞感觉到动静看过来,两人目光在空中相触,展新月朝他点了点头,他也很淡地点了点头。
人很快便到齐了,随着校车驶出校园,大家都更兴奋了,整个车厢都热热闹闹的,只有她俩这片静着。
她已经习惯了两人同座,但在车上时又和在教室里格外不同。
校车不大,座位略显狭小,两个人坐在一起时肩膀几乎要挨到一起。她将手放在扶手上,校服的袖子便摩挲着时子骞的衣袖。
她注意到时子骞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下,便默默缩回手放在腿上。
时子骞看了她的手一眼,重新把视线投向窗外。
代云作为班长,今天承担起了给大家拍照的职责,从上车开始拿着相机抓拍个不停。她的镜头对过来时,展新月笑了笑,对着镜头比了个耶。
“笑得很漂亮嘛。”代云将相机屏幕伸过来给她看。
镜头中的一身校服,长发垂在胸前,脸上笑容明净,正是她最怀念的青春的样子。
展新月弯了眼睛,对代云说了声谢谢,心情不禁跟着明朗几分。
代云又一排排对着后面的位置拍过去,忽然看见几个人将车窗拉开一截,手搭在窗沿上吹风,连忙劝阻:“不要把手伸出窗外,很危险的。”
对方不怎么买账:“我就只伸出去了一点点,怕什么,况且这会路上也没什么车。”
“你们小时候没有听说过那个故事吗?以前有一辆公交车,后排有个小孩把头探出窗外,一直没有人管他。后来到站后司机发现他一直没下车,走过去一看,发现他的头已经不见了,只剩身子了!”
后排立刻传来一阵尖叫:“班长!为什么突然讲这种鬼故事!”
代云认真解释:“不是鬼故事,这是真实发生的,我爸跟我讲的。”
大家一齐笑起来,“班长,你怎么这也信,这怕是你爸自己编来吓你的吧。”但好歹是一个个将手收回来了。
展新月在心里暗暗震惊,其实这个故事她也听过来着,这么多年从来没怀疑过真实性……
车里吵了好一阵子,又恰逢老周上午有事要晚点才能过来,这会儿没来跟车,大家愈发放肆,后排不少人围在一起打起了扑克,时不时就爆发出一阵哄笑,起初听着还挺热闹,时间久了实在是吵得她头有点痛。
展新月从包里翻出MP3,想取出耳机听会儿歌。
捏着耳机准备带上前,她的视线滑向一边的时子骞,稍微顿了顿。
两个人同座,一方戴着耳机无疑是不太礼貌的举动,似乎会显现出想要将自己隔绝在对方之外的强烈意愿。
她想了想,摊开手掌露出一只耳机,礼貌地侧头问了句:“要一起听吗?”
出乎意料的是,时子骞竟然轻声应了声“好”,然后伸手接过了那只耳机,戴好。
展新月多看了他几眼,摁下播放键,而后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耳机里的音乐静静流淌着,音质并不怎么好。
这个MP3还是昨晚她从枕头下面翻出来,歌都是少年的她下的,是她高中时期最喜欢的。此时听着又久远又熟悉,她恍惚中有种异样的感觉,像是少年的她和此刻的她取得了某种连接。
植物园距离不近,要开近两个小时。车开了一会以后,车里的吵闹声渐渐弱下去,不少人都睡着了。
许是被氤氲的睡意传染,展新月听着歌,不知不觉中眼睛也开始睁不开了。校车椅背太直,她头抵在前排坚硬的隔板,无意识地换了几个姿势,最后才终于找到一个稍微舒服的位置睡过去了。
被一个小颠簸晃醒时,车里静悄悄的,一点说话时都没有,后座还传来微微的鼾声。
她的耳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下来,落在时子骞的校服上。她伸手拾起,视线顺着他的校服移上去,目光顿了顿。
校车显然已经到了郊区,正行驶在一条宽阔平坦的大道上,两侧是繁密的道旁树。这会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阳光透过茂密的树枝闪烁着。
光影里,时子骞就闭着眼靠在椅背上,离她很近,安静的车厢里她几乎可以听见他浅浅的呼吸声。
他的头微微仰着,鼻梁高挺,侧下颌线绷成一个好看的弧度,脸的轮廓被阳光镀了一层柔和的金。
展新月还处于半睡半醒中,虚着眼睛看了他一会,收回目光,见他的一只手正扶在她面前的隔板上。
时子骞的手和他的人一样长得很好看,指节修长,骨节分明,像双弹钢琴的手。只是此时他手背上一片红色压痕,因他冷白的肤色越发清晰到突兀。
她困惑地盯着那片红痕看了一会,突然反应过来了:怪不得她在梦里感觉抵着前排的额头没有那么硬了,原来是……不小心压着别人手了。
她不知道自己刚刚睡着了多久,只知道时子骞的手背红印极深,显然已经被她压了很久。
这天展新月很久都没想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也许是刚睡醒脑子还很迟钝,也许是因为车厢里太安静给她一种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醒着的错觉。当然,更有可能是那一刻她因为心虚,想要第一时间销毁罪证……
总之,她盯着那片突兀的红痕,下意识地揉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而后又伸出手,在他手背上揉了两下,像是想把那片红搓掉。
红痕并没有因为她的动作散去分毫,她在感受到指尖皮肤的温度时整个人猛地彻底转醒,脑子里““嗡”的一声响,而后被烫了一样地收回手,坐正了。
自己在干什么,?
停顿两秒,展新月做贼似的朝着过道另一侧瞥了一眼。
那侧的两个人头挨着头睡得歪七扭八,再往后的人也是。确认没人注意到这边的一幕,她终于暗松了口气。
幸好大家都还睡着,还有时子骞也…她偏过头去,突然发现时子骞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依旧保持着仰靠着的姿势,定定地看着她。
她吓得一顿,盯着他说不出来话,只能感觉到热意一下子涌到脸上,整张脸都发烫。
被她这么直愣愣地盯着,时子骞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半天还是没说出话。他将搭在她面前的那只手收回去,忽然又垂下眼,将眼睛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