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通报后进了养心殿,颜则果然还在。颜则不同以往那般总是着一身黑袍将全身罩住,而是穿一件淡青长衣,夹一件兔绒长袄。
杭毓与姬煦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即便姬煦再大咧咧,他也看出颜则这身是男人的衣服了。但是陛下……姬煦捏指比划了一下颜则的肩宽,再对比姬恒的,很显然这衣服不是陛下的。还能是谁的?
姬煦看向比他们早到的铜刀,铜刀还是一幅死人样,讨嫌地做了一个下流的手势。姬煦在脖子上抹了一下,让铜刀闭嘴。
殿内地龙烧得旺,异常热,姬煦和杭毓同时脱下了夹袄。姬煦还想把上衣也脱掉,光着膀子,但一看姬恒还穿着呢,便讪讪扣回去了。
两人一面做这一系列动作,一面听姬恒和颜则说话,弄清楚他们在商讨东丘残将暗中向鬼界借势,意图从东南卷土重来一事。鬼界从不像仙界那样,对人界“不闻不问”,相反,他们“管太多了”。倘若有鬼界从中作梗,那么东丘残将也可能带起不小的麻烦。
姬恒问,鬼界哪几殿阎王会出手。
颜则说,第二殿楚江王、第五殿阎罗王、第十殿转轮王都有可能。第六殿卞城王最有可能。
铜刀插嘴说,第二殿楚江王一直处于闭关状态,根本不管下边的人,他哪有可能?
颜则眼神都没有分给铜刀,她苍白的手掌在炭火火焰上缓慢移动,眼睛里像是都有火。她说楚江王早已结束闭关,只不过为让其它殿的阎王放松警惕,才将肉身一直留在海之炼狱。
铜刀反驳说你何来证据?我可是亲眼看见楚江王浮于炼狱之中。
颜则没有说她的证据是什么。但是姬恒显然相信颜则。
铜刀曾经潜伏在众鬼之间,刺探最深入时,抵达了鬼王的寝殿门外。所以他手中握有许多鬼界情报。
颜则手里也有,甚至更多。但她从不说她的情报源自何处,姬恒也不问,只一昧相信。
铜刀因此很是嫉妒,常常造谣颜则是姬恒的玩物。颜则不屑于费神在他身上,倒是杭毓扇过铜刀嘴巴子。于是铜刀和这两个女人都结下了仇。
杭毓也不问颜则情报来源,反正姬恒信,她就信。姬煦好奇,总凑颜则身边问来问去,但颜则都不搭理。这会姬煦又蹭上前,从怀里掏出两只大饼给颜则。“你是不是没吃饭?吃几口?御膳房刚做的。”
杭毓常常说姬煦不应统管铁骑兵,应该去管后勤。因为姬煦很在意大家有没有吃上饭,兜里常常揣着点东西,见谁都问一下。尤其是对陛下和颜则。
颜则有种不食烟火的冷酷,很少见她吃东西,但是出人意料,这次她倒是接了。一边说话,一边撕开面饼,一点点吃。
姬恒说倘若四大阎王当真协助东丘进犯,该如何应对?
铜刀回答:倘若鬼界明目张胆插手人间事,那么司命宫也应当出手。
铜刀说得在理。上回鬼界来犯,是因为姬恒拿了他们的东西,“理亏”在先。但协助东丘攻打西胤,就是破坏人界了。司命宫应当出手制衡。
不过,杭毓心想,为什么要司命宫出面?她还没开口,颜则先说话了,她道:不要司命宫,这是机会。
杭毓不由笑了笑。她就知道颜则比铜刀聪明。
姬恒不置可否,但他传了御膳到养心殿。
算来他们四人追随姬恒多年,但似乎从未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开饭时,杭毓心想,他们就不是一起吃饭的关系,而是刀口舔血的关系。
姬恒对吃食并无讲究,御膳房里准备的也只是寻常饭菜,不过多少比杭毓一个人吃时更好些。米是东丘的精米,羊肉是北稷的山羊,鱼也是现杀下锅。
姬煦俨然他是餐桌主人,热心肠地给人夹菜添饭。杭毓很感谢他记得换双筷子夹,而不是用他含过的。但对铜刀,姬煦便是用他自己吃过的筷子夹菜。铜刀很讨厌姬煦,偏偏这是皇帝的胞弟,给他夹菜那是王爷赏赐,他只能硬着头皮吃。
姬恒几乎是吃白饭便够,他像军队里所有的糙汉一样,叉开腿,几口便吃净一碗。姬煦就屁颠屁颠站起身,将饭桶从侍从手里一提,抡起大勺给他哥加饭。
真是……哎。杭毓心道,还好她是在司命宫长大的。她吃得慢条斯理,很有规矩。桌上只有颜则和她相似。
颜则不紧不慢,提筷子的动作很轻,咀嚼的幅度也很小。几乎都不太张开嘴。
杭毓忽然发现颜则是有点介意她的牙。颜则的门牙缺了一角,姬煦说搞不好是刚见面时被姬恒打的。杭毓认为未必,一是都被姬恒打掉牙了,项上人头还能留下也是不可思议。二是,虽然颜则瘦弱而且不大出手,但偶尔的展露也看得出她的功力不低。
杭毓隐隐期待与颜则较量,她想试试这个冷酷女人的剑,想知道自己能与她过几招。
颜则忽而挑起目光,漆黑的眼睛与杭毓对视一眼,鬼气森森的,一如往常。
但是……杭毓发觉她的气色好了些许,不像之前那样苍白如病患。姬煦曾经冒犯地说,不知颜则何处有吸引力,陛下怎会注目于她?瘦得像杆子,白得像张纸。
不知颜则“出远门”这段时间,去做了什么。杭毓好奇。
一顿饭未完,底下的人忽而通报,说司命宫原辞上卿深夜来访。
姬恒问做什么。
“回陛下,上卿来送药。”总管公公说。
姬煦站起身道:“是不是给陛下的,哎,司命宫没记仇吧……”他正要去取药,但杭毓拦住了他。
姬恒问:“给谁?”
总管公公道:“回陛下,上卿只说是送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