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颂璟死去那日,凤央城里下了一天一夜金色的雨。细雨如烟,似天宫金纱拂落人间。屋檐飞角被涤荡彻底,历经东丘繁华的青砖红瓦在金雨中熠现灿烂光辉。
这场雨润泽四方土地,更为神奇的是,在凤央战役中死去,但依然保有肉身的人们再一次于细雨中睁开眼睛,看见了明日的太阳。凡人身上为刀剑、鬼怪所伤及的之处,无医自修,无药自愈。那个被颜则撞上墙,折断脖子的孩子,都奇迹般痊愈,跟着母亲回了家。
仿佛战争从未来到此地。
人们说这是仙者垂怜,降下甘霖。东丘人于是再次对仙界有了信仰,五方仙尊、诸天神将的金身被筑起,祝祷之声日夜不绝,敬奉香火累月不息。
可这不是仙者带来的雨,仙界的大门三千年不曾向人界开启。
晏林深望着凤央天元大街上,那座恢弘的中央元圣仙尊金身,欲叩问他,人界这黑云压城的三千年,究竟算什么?他开始怀疑,他想方设法逼着原辞修仙,又算什么?难道师弟十三年虔心修炼,只为今日之灾?
这场金色的烟雨,是原辞为凤央所降。
他散尽修为,降下一场奇迹,用仁慈的力量令死人复生、伤者痊愈,却唯独救不了赵颂璟。漫天金雨复原了赵颂璟破碎的身体,但她的一切都是沉寂的,血液凝固,心脏停止搏动。
晏林深以为原辞会疯。可是原辞平静地为赵颂璟换上了干净的衣裙,打理好发髻,日夜守候在她身边。仿佛她只是小憩一会,随时会醒来。
这是晏林深第二次见长大后的赵颂璟。上一次,她骨瘦嶙峋,却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这一次,她面色红润,眼睫纤细浓密,仿佛即将睁开眼睛,朝晏林深羞怯一笑。
晏林深想起十三年前,原辞保护似地微微拢着她,向师父和晏林深说:这是他自小的友人。
晏林深打趣说是小青梅吧?
赵颂璟害羞起来,躲到原辞身后,但因来者是原辞信任的人,她又露出一点眼眉,朝他们笑笑。
分明……也是个无邪烂漫的孩子。晏林深为自己曾想要“杀了她,好叫原辞心无挂碍地登仙”这件事,感到羞愧。原辞说得对,她也是天下人之一。
“师兄将医仙绑过来了。”晏林深柔声说,“叫他为颂璟治疗好吗?”医仙依旧在城内照顾万民,可是他不愿为赵颂璟治疗。他说医者济世救人,济的是世间,救的是善者。他救一个恶鬼,便是杀了千千万万人。他不做此等十恶不赦之事。
原辞不言不语,只摇头。他全神贯注,用纤细的紫金笔在赵颂璟额头上画花钿。他画的每一笔都很用心,将那芙蓉画得栩栩如生。司命宫年纪小的弟子一到春天便会在额头间画这样的花,闹着玩。弟子们排着队,想要原辞上卿为他们画。
他们说小师叔画得最好了。小师叔说,因为少时给两小无猜的青梅画过许多。
不像司命宫其他人忌讳提及红尘,原辞总是朗朗大方地说起赵颂璟。倘若有人深问,那便更好了,原辞乐得将赵颂璟的好告诉所有人。
晏林深未曾对谁心动过,他不信“山盟海誓、死生契阔”,他总当原辞在说笑。
等他信了,原辞再也不说了,他只想将赵颂璟据为私有,金屋藏娇。
晏林深无可奈何,他开门离去,却恰好将外头的闲言碎语泄进了屋内。人们对被捆来的医仙说,他万不可救恶鬼,说恶鬼应当千刀万剐,一剑毙命果真便宜了她去。
“拖出去。”姬恒大步进来,身后的侍卫迅速将那些说闲言碎语的侍从、卫兵捆起,头着地被拖拉出去。连医仙都未能幸免。
这些日子姬恒每日都来原辞这,他什么心思,晏林深也懂了。他不想叫侄子去打搅原辞,正要关门,原辞却拖曳着长袍过来了。他失去修为后,几乎是个凡人,连日不吃不喝,让他憔悴如大病中人。
他沙哑地,对晏林深,或者是对所有人说:“是颂璟央求我,救下凤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