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斯特用力砸了一下墙,身体逐渐弯曲,最终跪倒在了地上。他张大了嘴巴,喉咙用力到发疼。他作出了一个竭力嘶吼的姿态,但遏制了自己的声音。
这是他能做到的唯一的抵抗。
…
“刘清!”
“刘——清。”
混沌中,刘清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有两个声音,他都认得,一个是季末川,一个是阿强。他还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但分辨不出来那是什么。
他转过头,只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季末川。
从虫王的黄金海出来,季末川已经不是虫王的绝对伴侣,但还是保留着之前的特征:四条手臂,六只眼睛,还有一双膜翅。
现在他的六只眼睛都睁开着,从下向上仰望着刘清,活像是一个装了六个灯珠的电灯,怎么看都跟“人”相去甚远。
他的六只眼里都蓄着眼泪,但眼神却坚毅。
“刘清,不要暴露。”
“滋——,不要,暴露。”
阿强重复着季末川的话,他的声音直接在刘清的脑袋里响起,混杂着电流的声音。
刘清从没听过阿强这样的状态,它是离线系统,又没有实际的芯片,如果只想跟刘清说话的话,连个载体都不需要。
它为什么会有这种“虚弱”的感觉?
刘清理解不了现状,他脚下的黑色的影子汇聚盘旋,像是一个怪物张大了嘴巴,要把刘清整个吞下。
刘清看到季末川还在说什么,但是他听不懂。他的大脑非常混乱,有许多的东西拼了命地想要往他的脑袋里钻,数不清的祈求声,阿强的电流声,季末川的声音……
好吵,真的好吵。
闭嘴。
季末川的嘴巴猛地砸合在一起,牙齿发出铿锵的一声撞击,一丝淡金色的血从他的嘴唇溢出来,不知道是咬破了舌头还是嘴巴。
他闭嘴了。
所有声音都闭嘴了。
但痛苦的线条还在颤动,那些从黄金海里伸出来的丝线,汇聚在刘清的脚下,颤抖着祈求神明满足他们的每一个愿望。
好吵,好吵,好吵。
刘清的瞳孔扩散,思绪嫉妒紊乱,他感觉自己就快要坠落进那个黑色的深渊巨口里去了。
就像是沥青上头的一颗小石子,他会缓慢下沉,然后被黑色的沥青吞没,就此消失。
或许,或许这样也是——
啪!
季末川伸手一把抓住了刘清的脚踝。在抓住刘清的刹那,他的手臂和脊背被规则压碎了骨头。
因为他在冒犯王。
刘清被这一触碰惊回了神,再次低头看去。
季末川的小臂中间塌陷了一个向下的弧度,但他的手还抓着刘清的脚踝没有松开。他的脊背被无形的压力死死按在一个距离地面极近的角度,但他的脖子努力向上弯折,像一朵折断了自己也要朝着太阳的向日葵。
“刘清,看着我。”
他说话的时候,鲜血从他的嘴巴里不断涌出来——他咬破了舌头,但是舌头没有这么多的血,是因为他在冒犯王,冒犯规则,所以在被惩罚。
“什么都不用想,不用管,看着我就好。”
“我会在你的身边,我必定会。”
“你不用当王,不用听他们的祈求,不用理会规则,我……哇——”
季末川的脊背猛地塌陷,支撑身体的三条手臂也脱臼软躺在地上,就像是三条粗大的虫子。鲜血从他的毛孔里不断被挤压出来,他像是被镀了一层漂亮的金色。
他的身体和灵魂都因亵渎“王座”而被规则碾压,他快死了,但因为王不希望他死,所以他还在缓慢地被压碎,直到得到王的宽恕。
刘清终于从混沌如乱麻的大脑里,找出了一根可以抽离的丝线。
那是他的救命稻草。
那是他的命。
刘清张开嘴,一条毒蛇从他的肺腑里钻出来,冰冷的、裹着毒液的甲片拖拽着游过他的喉管,獠牙刮过他的声带。
他几乎是呕吐着、痉挛着说出了那四个字:“我宽恕你。”
鲜血重新渗透回季末川的皮肤,就像是被海绵吸收的海水,不见丝毫;塌陷的脊背和手臂都恢复了正常的角度,破裂的内脏挤出最后几口淤堵的鲜血,变得健康完好。
季末川第一时间站了起来,四条手臂用力地把刘清抱进了怀里。
刘清冷得发抖。
他像是抱着他生命和灵魂的唯一热源,同样用力地抱着季末川。
这一刻起,他成了高高在上的、不可侵犯的王。连他的爱人,都需要他的宽恕。
多么尊贵。多么可怜。多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