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附近饭店落了座,她才看到徐炀也在,koko陪着,给他斟酒,他在抽雪茄,好玩似的把烟圈吐在koko脸上。
koko笑着推他肩膀。
万小琴前些日子跟她八卦过,koko现在跟着徐炀了。邵骏辉牵的线。
原来今天是邵骏辉的生日。
来的多是他的朋友,但他对徐炀最殷勤,两人坐在一块儿,交头接耳,关系可见一斑。
在座的人都看在眼里。
方才在五楼是红男绿女取乐玩闹,到了饭桌上则是谈生意谈合作,最怕陪酒的聒噪,喧宾夺主,比起能喝,更重要的是有眼力见儿。这都是小橙和万小琴教过的。
许冉左边的是个满身潮牌猪头大耳的男人,是邵辉在国外读书时的学弟,一口一个邵哥,徐总,很会来事儿。
许冉听出来,他想跟徐炀聊开发区地铁上盖工程承包的事儿,徐炀却兴趣缺缺 —— 他好像总是这样,对什么都是一副意兴阑珊的表情。
许冉给这个男人斟酒,一杯又一杯,事儿没聊上几句,他先醉得没边了,伸手使劲儿地揉掐她的大腿。
很疼很疼,像虐/ 待一样。但许冉没躲,殷勤地用热毛巾给他擦脸,给他按太阳穴,十来下,他就开始打鼾了。
许冉松口气,巴不得他一睡不醒,偷偷把他的手从腿上挪开,抬头,正见徐炀在看她,含混不清地扯一扯嘴角,分不清是笑还是轻蔑。
她连忙垂下眼睛。
等酒局终了,大部分人都喝的烂醉如泥,马杰点头哈腰将人一个一个地安到车上,也跟着邵骏辉的车回路西法。
车上他搭腔,说:“琳达姐,你跟莉莉熟吧。她打扮打扮,倒是像模像样的。”
“太木讷。下次还是叫小橙来。” 琳达把烟掐灭了说。
“也是也是。”马杰连忙同意,“小橙自然是没得说,就是这三天两头生病。容易坏事。”
突然记起什么,说,“哎呀,把人落餐厅了。”
去卫生间洗把脸的功夫,再出来发现人都走光了,大衣落在车里,身上没带钱包。许冉心里暗骂马杰。
十一月的天气,许冉穿得清凉暴/ 露,感受到餐厅来往的人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
她心里想着那一万块钱,把高跟鞋脱下来拎在手里,就这样目不斜视地踏入桐城湿冷的冬夜里。
-
谢存山带着老人折腾了大半夜。
医生建议留观,六人间的病房,病人断续地呻吟,家属进出不断在走廊里大声讲电话,护工坐在床沿刷抖音。
老人骨折还没好全,上厕所不方便,半夜请不到护工,谢存山请托那位护工帮手,她假装听不见,谢存山客客气气地给她塞了五十,她这才起身。
外婆爱干净,提了几次想回家,后来药效起了,才全然睡着。
医生说,也不是什么大病,人老了肠胃脆弱,受不得寒。
—— 去年外婆还举着苕帚追着他打,怎么今年忽然就老了。
谢存山身上还穿着送外卖的背心,护士站的值班护士看他好几眼。走到医院门口,已是凌晨一点半,医院门口有个卖蒸玉米的正在收摊。谢存山只中午吃过一顿,现下才觉得饥肠辘辘,买了两个,狼吞虎咽地啃。
公交早停运了,打车他舍不得,手机也没电,医院离登高巷四五公里,他决定走路。
这是谢存山十九岁的第一个凌晨。
街巷陷入永寂,呵气成霜,天地间只剩他自己。
—— 其实这几年他过的挺好。
母亲去世后他休学了一年,迷上了打游戏,父亲也放任他,后来回了学校,三天两头犯事情,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学觉得他可怜,谁都不跟他计较。
再后来父亲新婚,他上了高中,好歹读了两年,他烦透了学校那些清规戒律,说不读了,两人吵了一架,最后也随他了。
说起来鲜少有切实的痛苦,饿了就吃,困了就睡,钱少了就卖力气挣,喜欢一个女孩儿就追。
仅此而已。
他不习惯也不喜欢审视自己,仅凭直觉全然随心的生活让他觉得安全。
可总感觉还是少了点什么,一定是少了点什么。
只有在这样的夜晚,他才不得不面对这种偶尔会在他的心灵里下阴影的,幽灵般的质问。
谢存山一路魂游天外,竟然走出了一身汗,四十分钟的路不觉得长,方才在医院还觉得疲惫,此时忽然神清气爽。
走近了家门口,才发现有一小团人影,在那儿猫着。是许冉。
“你怎么来了?” 谢存山恍惚得像在做梦,又好高兴,咧着嘴笑。
许冉蹲久了,脚麻得很,谢存山拉她起身,她埋在他胸前,贴着紧紧地,汲取热气,说,“联系不上你,我不放心。”
大衣不厚,她在这儿等了许久,一身寒气。
谢存山连忙带她进屋子,打开油汀取暖,烧水给她泡茶。
许冉捧着杯子好奇地四处看,转头记起正事,说:“生日快乐。”
谢存山把热水袋塞给她暖手,“下次别这样等了。”
“今天不一样。”许冉笑。发现窗外又开始下雨。
雨汇集到檐下,无止无尽的流水声,萦萦绕绕。
卫生间在天井那头,谢存山就蹲在屋檐下,守着她洗漱完,摸裤兜想抽烟又想起答应了许冉要戒烟。
谢存山让许冉上楼睡自己的床,自己睡在楼下的沙发上。
许冉在楼上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喊怕黑。谢存山没办法,拖着枕头上来陪她。
许冉得逞。一人宽的床,一人宽的被子,两人没办法平躺,侧着身,像住在冬天的蚕茧里,侧着侧着就吻到一起。难解难分。许冉抚摸他,一寸一寸,用手辨认肉和骨,还有他肌肤上她的名字。
他们在一起小半年,之间的亲密还仅限于接吻,而且就连接吻也是小心翼翼的。
许冉和万小琴说这些事儿,万小琴说,他可真是和尚变的。她又说,你反正得想好,女人的第一次可是很宝贵的。
—— 毕竟姓谢的啥也没有。
许冉脑子乱乱的,说话没头没尾,问他,你觉得我脏吗。
谢存山骂她,神经病。
许冉说,我说真的。
谢存山问,为什么要这样问。
许冉不回答。又说,路西法里的那些都不是真的。
谢存山说,我知道。
许冉的手灵巧的蛇一般往下游走,被谢存山把手腕捉住了,捂进怀里。他抿着嘴咬腮帮子,呼吸缓过来,他伸手把她的被子裹紧说,“睡吧。冉冉。”
许冉第一次听他这么叫她。冉冉,很久没人这么叫她。真好听。
和他这样肉贴着肉,温暖安心,她困极了,但不愿意睡,这么好的时刻,明天世界末日了也不可惜。
她想,他明天一定要告诉万小琴,她是错的。和有情人做快乐事,这难道不算如愿以偿?什么第一次,什么道德,什么托付和算计,在她和谢存山这里都不成立。
她把手,脚,身体,都塞进他怀里贴着取暖,蜷成一个半圆,又在漆黑的夜里睁大眼睛十分努力想看清他的脸。
—— 她喜欢一个人,就要拼命靠近一个人。
那天晚上,许冉絮絮叨叨,时梦时醒,问他巷子里的童年玩伴,第一首学会的唐诗,冬天喜欢吃红菜苔还是白菜苔。
谢存山牵着她的手,很有耐心地答。答着答着,在困倦的对立面,有答案澄明地在一片黑暗的空茫中浮现出来。
他爱许冉。
他不懂如何安身立命,看不明白未来在哪里。可他真的爱许冉。他能设想的所有的美好生活里都要有她。
后来许冉听着雨声,也睡着了。
—— 其实她还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徐炀,马杰,包里的一万块现金,只是话到了嘴边总觉得多余。
人们总爱戏说春宵一刻,她以前不懂的,最近有点懂了。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不愿意心有旁骛,提那些无关的人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