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说:“找我们办事要收钱。”
她看起来十一二岁,比周围孩子高出一个头,眼神中透着精明,仿佛认出来对方是流落的大小姐。
文玉雁小心翼翼问:“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探查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将信将疑。如果别人是老鼠,这人就像一只鹰,目光很锐利,能看透人的五脏六腑。
最后她说:“进来吧。”
庙不大,有十几个孩子,十几个人凑不出一身干净衣服,都穿着破布,有的蹲着,有的站着,直直看着文玉雁。
她好像感觉到一点不融入,出声解释:“我是个孤儿,衣裳是沈府小公子见我可怜赏我的,我被赶出来了。”
一时间没人说话,角落里的一个小女孩走了出来,她的脸很小,胳膊细细的,像根木棍。
小女孩说:“他有一次给了很多钱,看上去确实比较善良。”
允许文玉雁进来的人这才表露出一分友善,走过来引她坐下,没有椅子,就坐在烂了一角的佛像上,撑着膝盖说:“我是这里的老大,可以叫我赵三。”
她指指刚才出来说话的女孩,一一解释:“麻雀。”又指了一圈:“他是石头,她是柳真…”
问询的眼神看了过来,文玉雁急忙接过话:“安安。”
赵三点点头,继续说:“安安,我们接纳你,是因为我们穷得要死,没人会惦记,也没有人会去招惹一群乞丐,她们身上最多的就是去年没洗的灰。”
周围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
赵三最后问:“你真的不是什么大小姐吧?我们都是贱命,害怕你走的时候随便一脚就被踩死了。”
文玉雁不好解释,最能证明这件事的就是时间。
她说:“我要去乞讨吗?”
赵三的眼神鄙夷起来,答”:“当然,你以为进来是享福的啊。”
这群人也许有其它的事能做,文玉雁出言道:“我方才进来的时候,你说办事要给钱,是要干什么?我们还有别的事能赚钱?”
赵三没回应,倒是麻雀很自然地接过了话茬:
“一个地方的人没啥差别,天天要饭就不管用啦。我们一般今天去那里讨饭,明天去这里讨,知道最多的就是那些八卦消息。”
她掏出锦囊,从里面把所有的钱倒出来,只有几个铜板。大部分的都被藏在了其它地方以备不时之需,比如腰间,鞋底,袖子。
文玉雁努力摆出诚恳的神色,道:“这是我全部的家当,愿意全部拿出来。”她在逐渐学习变得更圆滑。
赵三拦住了几个孩子,让她们先等一下,投来疑问的眼神:“锦囊做工很好,哪来的?”
文玉雁硬着头皮答:“沈公子给的。”
赵三似乎有些不信,眼珠转了一下,问:“他出手只给你这点?”
这人很敏锐,怪不得能当老大。文玉雁只能编一个理由,道:“…是我偷的。他跟我说话的时侯我摸走了桌子上的荷包。”
她这才打消了怀疑,收下了铜板。
——
所有人一起挤在这个小破庙里,文玉雁不会数数,她的那点浅薄的知识只能做到扳着手指头数清一共十个孩子,加上她是十一个。
麻雀突然出声:“老大去哪了?”
啊,漏了一个,那就是十二个人。
赵三的去向没有人知道,再回来的时候,手臂挽着一个小篮子,里面有十几个热腾腾的包子,被她的身体紧紧护住。
一人一个,轮到文玉雁分了两个。
赵三解释称:“你出钱最多,多吃一个。”
她一口咬下去,肉汁迸出,比上午买的更好吃,在这里混果然是有本事的。
所有人都津津有味地享用完晚膳,你靠着我,我靠着你,照着月光睡过去,只剩下赵三和文玉雁还醒着。
赵三坐在庙口看月亮,文玉雁悄悄摸过去,想靠在她的身边打听点东西。但是对方很快就发现了,手臂撑着地扭过身来。
文玉雁尽量自然地靠近:“老大怎么不睡觉?“
赵三回答:“今天我守夜。”
她上午还说过没有人觊觎,可是却需要人守夜,前后很矛盾,所以”文玉雁问了出来。
赵三看着她,侧脸像刀一样锋利,她很瘦,皮肤紧紧贴着骨头,像是块木头,道:“我说了是人吗?”
她继续说:“曾经有个官,也就芝麻小官吧,他男儿牵着一条高丽来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像画里的老虎,进来撒尿,那条畜生的尿就淋在五条身上,他躺在外面,特别腥。那两个畜生就笑着跑开了。”
“我们不能反抗,他手上的镯子都比我们这些人的命值钱,但至少守夜的人看见有人来时我们可以跑,不用被尿浇醒。”
文玉雁接话:“他不算人吗,一个人,牵着狗。”
赵三抬头看了眼月亮,语气中带着几分黯然,道:“不知道,如果我们是人,他们就不是人。如果我们不是人,那他们就是人。反正我们不一样,不是一样的东西。”
文玉雁点点头,继续问:“为什么要给所有人买包子,你可以自己花完。”
赵三扭头问:“你有钱会给你爹买不?”
文玉雁思考了一下,沉吟道:“也许不会,我出生前爹就死了。”
赵三坐了过去,只留下一个背影,说:“那算了。”
她没有说抱歉什么的,这里的人都是没娘没爹的,悲惨身世能说一筐。
文玉雁继续说:“但我会给我娘买,可是我们没有养过你,你为什么要给我们买呢?”
夜里她似乎格外地有耐心,认真回答道:“首先,我是她们的大姐。再说,有了好处别人才会给你干活。”
文玉雁又学到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原来是这样,可以靠对别人好收买人心。于是她现学现卖,从裤腰里掏出自己剩下的一个包子,递给赵三。
包子被挤得扁扁的,赵三也没慊弃,她给,她就吃,下不下毒也不在意,活了今日没明日的,也许每天都在服毒,就是赌第二日能不能醒来。
赵三笑了一下,五官少了点锐利,说:“行啊,学挺快,想拉拢我。”
她拍了拍文玉雁的肩膀,力气很大,差点把她打翻过去,只能带着歉意解释称:“不用,一人一半好了。你进来了,就是我的小妹,不用收买。我对你,跟对她们一样好。”
赵三抬头望月,怀念道:“我以前也有个小妹的,后来得瘟疫死了,我从那边逃过来的。”
文玉雁:“你们在这多久了?”
赵三:“多久?也就两个多月吧?讨钱这种事长年累月地干,也就没人领情了,我们能活一天是一天。”
她有点惊讶,短短两个月就能这么熟。
赵三好像看出了她在想什么,有点嘲讽地开口:“灾难是最能团结人心的,我们都从南边来,不是京城人,要不然他们也不至于这么欺负我们。”
“不用惊讶,我们也才认识不到一日,你方才还把口粮分给我。不要对别人这么好,如果我是你,我就留着自己吃,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她身上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文玉雁还是个小孩,有些话听不懂,就靠着她的肩膀睡着了。肩膀的骨头很硬,赵三轻轻地把人放下来,让小孩躺在自己的腿上,这样可以睡得舒服点。
两个无家可归的女孩就这样依偎着,在同一轮月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