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泽杳也不催,不慌不忙地烤着内衫的袖子。上岸的时候他就将湿漉漉的外袍除去,只着了件单薄的内衫。抱着问觞入水时,尽管有浮力缓冲,可他还是被一块刺状礁石在背上狠狠刺了一窟窿,这一下本就刺得深,伤口还大,又在水里泡了这么一阵,已经严重到要人命的地步了。
上岸后问觞一言不发地将他的伤口包扎上了。来青龙窟之前二人就做了准备,带了止血的药材有备无患,没想到真用上了,虽不能说可喜可贺,但终归也是物尽其责。
他这伤口很严重,需要静养一段时日,否则极容易伤口崩裂感染化脓,到时候就不好处理了。二人先前打探了一下,这河是一个深谷内流河,且他们所处四面环壁,进不去出不来,唯一通道就是从天上降落。他们幸运地尝试了从天而降,观感尚可,就是差点性命不保。
方才在水里要不是他将她死命护着,那个被戳穿后背的人估计就是她了。问觞心中触动,而当时只顾着堵他的伤口和逃命,其他的一概没入眼,于是道:“没注意到。”
风泽杳沉思起来。
问觞垂下眼睛望着火心,拿木棍往里一戳,道:“你这伤很严重,等你伤好了,我们再想法子出去。”
风泽杳道了句“无碍”,起身到岸边蹲下,伸手在水里感受了一番。问觞跟来,细细观察了一下,果然发现是活水,那这河里定是有洞口来运输的。他们从极高的山峰跌落此地,历时又长,已然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了。深坑阴暗,长久照不见光,此时若不是生了一团火,就算月光昭昭,这四周的景象随着天色的渐晚恐怕也会晦暗不清。
可惜篝火只照得见周围浅浅一圈,这四周的布局还没有摸清。以防坑内暗藏玄机或是布置了机关陷阱,两人不便轻举妄动,只能寻一处安全地儿再做打算。
问觞取了几根木棍来,想把外衣支起来放在火上烤,抬头看风泽杳的时候,风泽杳便预知道:“不必。”
问觞道:“这水过凉,你又伤势严重,若是染上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风泽杳拿木棍戳着火堆,湿漉漉的头发散落在肩上,火光映着水汽把他硬生生的表情都渲染得柔和起来,启唇却依旧冷冷淡淡:“不成体统。”
问觞二话不说起身去扒他的外衣,风泽杳惊得差点弹起,被冻得苍白的脸颊一下子五彩斑斓起来,震惊道:“做什么?”
问觞趁他惊讶之余,从他肩膀上一掀,风泽杳还没来得及提上去就被她强势地挥开了。所幸这是件长衣,她掀了半截掀不动了:“劳驾自己把腰带解了。——什么体不体统的,人都要死了,这些都是胡话。何况又没有别人在这里。”
风泽杳抿起唇,略带幽怨地看向她。
问觞读懂了他的眼神,顺势坐在他旁边,手还扒拉着他的半截衣物,试图和他讲道理:“我嘛,我又不是别人,咱俩患难与共,已经算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死的兄弟了。你这就是件外衣,你若不脱,待会儿湿气重了,发烧了,还是要脱的。再说,你是男子,就是脱光了,顶多就是有伤风化了点,清白之身尚在的。大不了我捂住眼睛,或是背过身去,不看你便是了。”
风泽杳听她那句“清白之身尚在”,嘴角微微抽动,缓了口气道:“多谢提醒。现在......可以松手了吗?”
问觞看他被自己扒了半截衣物略带嗔怪的模样,不禁觉得像极了半露香肩、秀眉轻蹙的美人儿。一时间手脚都不麻利了起来,心想美色误人,真误人。她匆匆忙忙收了手,挪回了原位。
风泽杳静坐片刻,看着她心不在焉地戳着火堆,最终还是慢慢脱下了外衣,递了过去。
问觞喜出望外,接过来架在几根竹棍上烤,接着又脱了自己的黑袍,一齐架起来烘烤。像炒菜一样拿木棍这戳一下那戳一下,大部分都戳在风泽杳的衣服上,风泽杳看了半天,忍不住道:“这是做什么?”
问觞道:“干得快。”
看她兴致勃勃,也不好扫她的兴,于是配合道:“很有智慧。”
问觞戳得更起劲了。
两人烤得半干不干的时候,开始商量起对策。根据这一路上的情况分析,他们应该是从青龙山突破了幻境,从那个悬崖边上掉下来正好掉进了大坑里。风泽杳说青龙印在青龙窟里,既然是“窟”,一定也是在地底下。他们所到之处虽然没有青龙的踪迹,但两地相隔应该不远。
如果水下有洞,并且他们能找到那个洞的话,不妨游过去看一看洞口的另一边通向哪里。若是有幸,这洞正好通往青龙窟就再好不过。
风泽杳问道:“何时出发?”
问觞考虑到他的伤,道:“再等几日。”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干粮我们带足了。正好我也累了,不如休整几日再出发。”
她把原因归结到自己身上,风泽杳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人默默啃了会烤得发焦的馒头,时不时往火堆里添把柴。山坑一到夜晚就阴嗖嗖的,一股一股凉风携裹寒气而来,问觞凑得离火堆更近,被凉气扰得难以入眠。而风泽杳因失血过多,体力不支,斜斜地倚在墙边就睡了。
想来风泽杳若是醒着,定不会让她去水里寻洞的。可此时他已负伤,不宜再大动干戈,于是问觞趁他睡着,下了水就去找洞。
可惜了烘了半天的衣物,再次浸了个透湿。
问觞深吸一口气进水。她年少住在观苍山,山涧里大多是小池和浅溪,没有太丰富的游水经验,但也还凑合。从活水的运作规律来看,水流的方向就是洞口所在的方向。她顺着水流往前划,倒也不费力气,不多时就划到了头,摸到了坚硬冰冷的石壁。
石壁上覆了一层浅浅的青苔,问觞一路摸下去,手实在被冻得酸痛了,于是上去换了口气。
四周魆魆黑气,什么也看不清,任谁在这乌漆嘛黑的水里都要心里泛怵。问觞喘了几口气,回头望了一眼,看到远远的有一堆火光,旁边倚着一个白色的身影,顷刻间不安的情绪就抚平了许多。
她一个猛扎进水里,继续往石壁探去。石壁上的青苔滑腻腻的,她本被凉水冻僵的手已没有特别的触觉了,摸着这片滑腻,摸着摸着,竟摸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这东西长得长,且杂,像是一团搅和在一起的水草。好不容易摸到不一样的东西,问觞心里一动,连忙去扒拉。谁知这东西竟是带刺的,问觞用力握住的时候,叶片上密密麻麻的小刺就扎进了掌心。一片不要紧,可片片如此,且这东西长得过于茂盛,扒开要费好一番功夫,饶是问觞身手快,还是被刺得皱了眉。
这东西难缠得很,不但会刺人,还会缠人。被问觞扒开的枝条像游走的触手一样往她身上缠绕着。问觞一只手腾出来拽着一把枝条,以便脱身时寻求一个支撑点,另一只手飞快地往枝条深处探去。这拽着枝条的手用力深,不说掌内刺得生疼,其他枝条不甘示弱地想逼她松开自己的同胞,个个不服气地抽打着她的手背;另一只探草的手更是刺得血迹斑斑。
问觞只顾着往里探,且四肢被冻得僵硬,知觉已经丧失了大半。挣扎良久,她终于扒出了一个不大不小、足够两人进出的洞!她抽出腰间备好得匕首,往这个标记点狠狠一插。有的枝条被这一刀砍断了根,迸出深绿的浓液在水里飘散开来,其他枝条像发疯一样往她身上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