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朦胧的雨雾往远处瞧去,只见黑压压的一群修士咆哮着朝她所伫立的断崖处追来,她回头朝下看了一眼,看到的是巨大的沟壑和无尽的深渊。
雨幕里身着大红喜服的女子浑身狼狈地站在人群在最前端,笑得像一朵吹散的血花,凄厉地绽放在高台之上,随后张开双臂,毫无预兆地跌入深渊之中。
人群短暂沉寂过后,突然像疯癫了一般地狂欢起来。
“死了!这贱女人终于死了!哈哈哈哈哈!”
“多行不义必自毙!从这里掉下去,怕是连具全尸都捞不着了!哈哈哈哈!”
“让野兽把她咬碎!撕烂!最好把她的魂魄都嚼碎,叫她永世不得超生!哈哈哈哈!”
问觞站在悬崖边上,低头静静凝望着漆黑如墨的万丈沟壑,耳边人鬼不分的嘶吼在耳畔久久回荡。
她记得。七年前在黑云山上她与严焰大婚的那一晚,仙门夺走了咒印,毁了她布置的雷阵,将她逼得跳崖。
她本以为自己这一次必死无疑,没料到真有个恨她恨到了偏执的地步的,特意下去寻她死没死,见她没死透又把她拖到太池去,叫众仙门集天下人一同在弑神台上治她的罪。
身后是修士们发狂的笑声,眼前是阴风怒号的空洞巨渊,耳畔是鬼嚎的凄风厉雷。问觞正低头凝视着深不见底的汹涌巨壑,突然感觉有个人影从自己身体里穿了过去。
她只瞧见是个黑色的少年人,发疯似的一骨碌蹿了下去,本能地伸手捞了一把,还是什么都没捞着。
问觞心道,就算是下去看她死没死也不该从这跳,大不了下去了再寻就是了,这么急切算什么?
正暗自腹诽着,就看见旁边不知哪家的女修哭喊着爬过来朝底下嘶吼着:“风师兄!风师兄!”
问觞愣了下神,再一瞧,眼前的高山、疾雨、雷轰、哭嚎都不见了,眼前赫然出现一座简陋的小屋。
还算阳光明媚。只不过自己记忆里倒是没有出现过这个小屋。她上前几步刚想推门进去看看,就发现里面挤了一群黑衣人,迅速地把茅草堆上昏睡的女子扛进了麻袋里。
问觞忍不住制止道:“干什么呢你们?给我放下!”
小昧提醒道:“看着就行了,你说也没用。”
问觞:“你看到别人把自己装进麻袋里你能忍住不说?”
小昧闭上了嘴。
问觞目送着他们从窗户爬进又爬走,喃喃道:“这是哪一段?你有印象没有?他们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小昧无奈道:“我能有什么印象?那时咱俩打过照面不?”
问觞想想也是,跟着麻袋走了段距离,只见一群黑衣人在青山脚下停了步伐,为首那人伸出白到快要透明的手轻轻掀开了帽檐,露出一张带着病气的、极其苍白的脸来。
小昧小心翼翼地偷看了眼问觞,没敢说话。
手下的人毕恭毕敬地问道:“领头,您想怎么处置这个女人?”
江禾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毫无温度的笑容,古怪到衬得他那双漆黑的眼尤其瘆人。他远远望着太池的方向,缓缓启唇:“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她当初如何待我,我就如何还她。”
手下试探道:“要将她送去弑神台吗?”
“不劳我们动手。”江禾慢慢道,“我要送仙门一份大礼,让她亲口尝一尝被背叛的滋味。”
手下垂首应道:“是。”
接连成圈的光晕散开在江禾病态的脸上,把他的瞳孔映到失焦。一队的黑衣人已经启程,而他站在青山边上一动不动,只昂首望着春意复苏的大夏之境,嗓音快低到听不清:“……阿渊,你为之付出生命的大夏子民就围绕在你的左右,看你被抽筋剥骨,看你血流成河,为你的惨像拍手叫好……你那时候就应该知道,这世上没什么永恒不变的东西。你就该知道,是你对不起我,你要付出代价。”
问觞这才知道为什么当年自己从悬崖上摔下来后一睁眼就出现在人声鼎沸的弑神台上,其中竟是这般。
虽然听江禾说起过,但真当自己亲眼看到这一幕,还是难以释怀。
小昧观察着她的神色,小声道:“女娃子,你还好不?”
问觞如实道:“不太好。”
小昧劝道:“人都是会变的。他曾经是对你好过没错,但是……啧,物是人非嘛,你对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问觞摇摇头。
小昧:“他之前被人设计抓到弑神台的时候,你冒着那么大的风险为他开脱,但是他呢,他根本不信任你,被那个什么所谓的主上骗得团团转,到头来还为害他的人卖命……不仅不感激你还误会你,到现在都以为是你害的他。他早就不把你当亲人看了,你还这么护着他干嘛?”
问觞没说话。
小昧语重心长道:“再说之前,之前你是没救他,但是那又怎么样?你一个小孩子看到家里那个样子吓都吓傻了,这么可能还能注意到旁边那团草堆有什么动静?何况当时不仅是你没找到他,就连苍鹤带来的人都没有找到他,他一早就被完颜城的人控制住了,你就是找也找不到。只能说完颜城不做人,怪不得你!”
问觞沉默了一会儿,安静地提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小昧一噎:“呃?”
问觞:“这些事情幻境里没有提到过,我也从来没与你提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昧:“这个……这个嘛,啧。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赶紧想想怎么出去!”
问觞笑道:“耶步跟你说的?”
小昧:“呃……呃……”
“如果你知道,那你告诉我,那晚我从黑云山的悬崖上跳下去后,那个跟着跳下去的是谁?”
“哎呀!还能是谁,你刚刚没听到吗?你风师兄!”
问觞站在原地出了会神,半晌又问道:“把我救起来安置到柴屋的那个呢?”
“还是他!”
“他当时跳下去,是为了救我?”
“不然呢?”小昧气不打一处来,“那么高那么险的峰,他说跳就跳了,浑身磕得血淋淋的,在大江里蹚了一晚上才找到你,二话不说把半辈子的修为都渡了才捡回你一条命!你是一点都不知道啊!”
久立的青山脚下再一次卷起狂风,问觞凝视着眼前又变幻起来的场景旋涡,轻声道:“现在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