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搅动的完颜城深处,从另一侧甬道传来聒噪不休的争斗声,伴随着与墙体或地面的撞击隆隆地直通脚底,不肖细想就知道战况激烈成什么样。一想到那三人的安危,问觞不禁担忧起来,连忙弯腰去拉江禾。正拽起他一条胳膊准备往身上背时,突然撞上他一双睁开的眼睛。
江禾发丝凌乱,死气沉沉地坐在角落里,冷冷地瞅着她。
问觞心急火燎,没想太多,匆匆道:“你醒了?醒了正好,快跟我走。”说罢拉他起来往前走,不料被江禾狠狠甩开了,登时脚下一个趔趄。
江禾拍了拍自己的袖子,抬起眼睑,漆黑的眼珠森然地盯着她:“去哪?”
问觞没有计较他的抵触,依旧快步上前去拉他:“跟我走就对了!事情原委我回头再跟你解释,你要是不想死就跟着我!”
江禾:“那我要是想死呢?”
问觞皱起了眉,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任凭他怎么使力都没有被撼动半分。
能被甩开一次,定然不能被甩开第二次。她知道江禾对她满心怨恨,但是如今形势混沌诡谲,完颜城定是要将他置于死地的,就算他不愿也由不得他。
她松开他的手腕,转而去抓住了他的衣襟,把他整个人往前一揪,满面寒霜:“江禾,我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要害你,我也没有害过你。我不管你怎么想的,现在,立刻,马上,跟我走。如果你不想这么早就去见阎王的话。”
江禾苍白干裂的嘴唇微微一颤。
阴森昏暗的走道串起冷风来,问觞往激斗声来源处匆忙望了一眼,没理会嘴里似乎嗫嚅着什么的江禾,抓着他就要走。
江禾的身体单薄得像一张纸,被她拽着跌跌撞撞跟了几步,突然伸出双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问觞嘴里正跟他飞速地重复着关于怨蛊花的事情,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见闻此举动回头道:“怎么了?”
发丝凌乱地铺散在他脸上,把他秀丽的面庞遮去大半,只依稀看到嘴唇动了两下。
问觞:“什么?”
江禾抬起头来,黑色的眼珠死寂如水,近乎失神地盯着她。
问觞心里不安起来:“你怎么了?你说话!你是不是哪里难受?”
江禾松开手,摇摇头,往后踉跄着退了两步,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一样,指尖颤抖着指了下黑墙阻隔的方向。
问觞上去捞他:“你过来!是不是城主在呼唤你?你别去,你到我身边来他不会……咳咳!”
正在这时,两人之间的地板突然炸开,爆裂的花火伴随着急速的气流猛地把人推了出去!问觞被迫撤了几步,挥开呛鼻的烟雾气味:“江禾!”
烟雾的那边只剩下空荡荡的走道,江禾早已不见踪影,唯有零星的血迹证明这里方才有人来过。问觞额上青筋直跳,一拳砸在漆黑的墙壁上。
他们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带走江禾,定是不可能再叫她找到。这里毕竟是完颜城的地盘,她没办法掘地三尺地去找一个他们执意要藏的人。只是如果城主真要杀江禾,方才有无数次机会可以直接要了他的命,但是他却迟迟不动手,想必是留着江禾还有别处可用。多半是要以此为筹码来与她周旋。
事到如今也只得将这事放一放,想到杳无音讯的思德和那边三人的安危,心中焦躁更甚,转身往打斗声处飞奔而去。
完颜城走道纵横交错,九转回环,平均每条路要分出三条道来以供选择。问觞本就不太能记路,只感觉激斗声就在附近,心急火燎地沿着路线多走一段又莫名被拐到了另一边去,激斗声便就这样忽远忽近却怎么也寻不见,活像饿急时扑进大湖里去够那张沉沉浮浮不听话的烧饼、近了又远远了又近,记得人抓耳挠腮。
这时心中不禁念起耶步之前带他们抄小道时纵横捭阖的气势来了。本就烦躁的心因此火气更甚,再也懒得循规蹈矩地沿着这不识抬举的黑窟窿走了,辨清声音来源后蓄力一拳往右边的黑墙狠命一砸!
这破路不通达,她就开一条通常的大路来!
狂风裹挟着骇人的灵力和力道轰隆撞击在坚固的黑墙上,顿时飞沙扬石,灰尘沙土哗啦啦往下掉,果真砸出个大窟窿来!
她抬腿跨过破损的厚黑墙,又一拳砸在第二堵挡路的墙上!
如此这般过五关斩六将,一路到头居然就这么砸了有数十堵,所到之处无一不是残状满地,总算是走了条最短的直线。砸到最后一堵时,分明能听见里面清晰的叫骂声了。
每爆破一堵墙胳膊所要承受的冲击力都有如雷击贯体,至此拳头已经负荷到抬不起来,整条胳膊使用过度酸痛到动弹不得。她喘了口气,往后退了几步,随后一脚踹了上去!
这一脚的威力比方才那浑厚几拳还要叱咤,一堵顶天立地的高墙就就这么轰然坍塌,正中心的一大块墙体登时震飞了出去,随即墙的另一边传来一大片惨叫。
那三人正形势窘迫,被成千的精兵良将逼迫得招架不得,焦头烂额间不知从哪里横空冲出一大块墙皮厚砖,宛如陨星突袭般哐当一下把跟前的一众将兵横扫了出去!
飞砂转石裹挟着迅疾的狂风迷得人睁不开眼,耳边随即传来墙体坍塌的轰然巨响,透过弥漫的灰尘颗粒影影绰绰看见那边一人伸腿踹墙的姿势,不难想象这块墙体是从何而来。
耶步架着半跪在地上的焚临阡,半晌嘴唇动了两下,低低道:“……卧槽。”
幸免于难的完颜城将士们也呆呆立在原地,惊魂未定之余,此起彼伏地喃喃起来:“卧槽了……”
慕青玄本是站在最前端护着身后二人,僵持间没料到竟有一大块墙近乎贴着自己鼻尖呼啸而来,把近在咫尺的敌军全都撞飞了出去,此时还没缓过劲来。耶步反应过来后拼命去拽他衣角,狂吼道:“卧槽!青玄哥!你差点没了!!你脸差点被削平了!!”
慕青玄喉结动了一动,难得声音竟有点发涩:“怎么回事?”
耶步:“疯了卧槽!那边有个人一脚把墙踹烂了差点把我们扇飞啊啊!!哎……哎?”
不远处,问觞从硝烟最深处抬腿迈进,挥开漫天的灰尘,一路狂奔过来抓住了焚临阡:“你怎么了!?”
焚临阡满额冷汗,嘴唇惨白,抬头看着她,艰难地憋出几个字:“……吓死我了你。”
耶步一看见是她,登时红了眼圈,哽咽起来:“问大侠!居然是你!你吓死我们了!”
问觞匆匆道:“不好意思,没想到这一脚威力这么大,差点伤着你们。”
耶步道:“不是说这个!进了那扇门以后你突然就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着,那、那个城主还出来恐吓我们说,”说到这嘴巴不禁瘪了起来,忍了半天还是没憋住,红着眼眶哇哇起来,“……说你的血要被吸干了,还说要留一句干尸给我们!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啊啊啊啊啊!”
要不是此时正架着焚临阡空不出手,问觞瞧他估计是准备扑上来好好哭一场了。看这三人一脸悲痛的神情,也不好再信口说些不着调的玩笑话,只好拍拍耶步的脑袋,安慰道:“别哭了。我的体质比较特殊,在场的最不可能死的人就是我。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别难过了。”
耶步胳膊垂着,歪头用肩膀衣料蹭了下眼泪:“没有难过!是高兴!不过为什么最不可能死的是你,你是什么体质?有什么讲究吗?”
问觞往焚临阡嘴里塞了颗药丸,往他人迎穴上摁了下助使吞咽,简单道:“免死体质。”
耶步:“什么意思?为什么有这种体质?谁说的?有什么依据?”
问觞:“自封的。”
耶步无声地啊了声。
待灰尘慢慢从半空中降落下来后,完颜城一众将士也逐渐反应过来,立马重新分散到四面八方以这四人为中心围拢过来,却僵持着没敢再进一步靠近。
问觞起身护在二人身前,惊鸿蓄势待发地握在掌心,声音沉下来:“临阡怎么样,究竟哪里受伤了?严不严重?”
听到这话,身后的人却都缄默起来,问觞心中一沉,抿唇道:“都说话。”
片刻后,慕青玄低声道:“……殿下身体里的残识,被夺走了。”
问觞握着的剑柄的手掌猛地一颤。
方才耶步提及城主的时候,她就该料到会有此事。
这邪气冲天的残识当初被迫塞进他的身体里时有多痛,取出来时的痛苦只会比当初痛苦一百倍。十几年的时间,这残识已经与他的血肉长在了一处,早已席卷他身体的奇经八脉,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将其抽取出来无疑是相当于连着经脉灵根连根拔起,将每一块碎片剔骨血肉般地剥离出来。
如此这般还能活着地待在这里,已经是奇迹了。问觞不敢想象当时的情形,只感觉脑海里的惨叫声已经快要撕裂耳膜了,登时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她暗自皱眉,稳住心神迅速道:“临阡伤得太重,再这样下去十条命都保不住,你们俩……”
说到一半顿了一顿,回头打量起另外两人,盯着盯着突然抿起了唇,脸色登时沉下去。
这两人被她盯得心里毛毛的,顿时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
问觞轻声道:“耶步,你左胳膊架着临阡,为什么右胳膊也动不了。”
耶步顿了一顿,张张嘴没说话。
“你右胳膊断了。”问觞缓缓接道,“……腹部也被扎了个深窟窿,你自己拿衣角料堵上了。真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