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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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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恐惧吗。

是的。

是心疼吗。

也是的。

饶是自己心中早有笃定的答案,亲眼目睹那数道青紫伤疤狰狞着的胸膛时,还是忍不住地颤抖。

魂钉的伤疤是永恒的,从这片薄薄的血肉里贯穿后,痕迹依旧清晰可见。偏偏在这最脆弱的地方,又添最锋利的刀伤。

刀尖从这块皮肉刺进去,寻找心脏跳动的位置,再偏一些角度,去剜开血肉,以至流淌出最新鲜的血液。

要整整一碗血,这点量是不够的,这边的血流得差不多了,再将利刃拔出,用这血淋淋的刀子刺进另一侧的皮肉。

如此反复,直到装满一碗。

整整一碗的,鬼王的心头血。

因此胸口才有如此斑驳狰狞的数道伤疤,与魂钉的余威交织撕扯,日日夜夜饱尝折磨。

问觞这才清晰地感受到什么叫心脏痉挛,胸口疼到喘不过气来,喉咙像被一块巨石卡住一样吸不上气。

一路以来所有的蛛丝马迹连成一条有迹可循的线,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印证。

他从蓬莱归来的途中就悄然离开的原因。

每次谈论到鬼王残暴行径时候的沉默寡言。

若无旁人地畅行鬼界,从来没有被识破的自在和坦荡。

对鬼界的习俗礼节了如指掌。

东海的小水鬼也只是吓唬耶步,实则一路护送他们到蓬莱外岛,甚至在旋涡浪潮中为了救人葬送了生命。

蓬莱城主不战而败,只瞧了一眼就颤栗到下跪的古怪行径。

问觞手指落在那纵横交错的伤疤上,颤抖到立不住。

七年前,她还在山下仗义救世的时候,势单力薄不成气候,仙门百家突然闹鬼受胁,这才有后来各族世家子弟抱着避险的念头下山投奔,加入她与严焰抗衡的队伍。

以及那时身旁总跟着的两只影子,在暗中替她挡了许许多多明枪暗箭,在她救世的日日夜夜里寸步不离地照顾守护。

第一回在弑神台上举办仙誓大会时,梅宗拜托她给天网压阵。那时邪祟四涌煞气冲天,万鬼倾巢直涌而来,那禁阵却是只有妖鬼邪祟才能随意破网进出,他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到这天网之中,毫不犹豫地站到她的身前。

甚至群鬼暴动时捂住她耳朵,嘴唇里吐出的那四个字都渐渐明晰起来。

——百鬼听令。

也曾听闻在她与严焰同归于尽后,修真界与人间再次经历一次浩劫,原因是群鬼暴乱,凶煞流窜,受谁指使不言而喻。

还想起他曾小心翼翼地装作不经意地问她,是不是人鬼注定殊途。

她当时毫不在意地说,管他是人是鬼,喜欢不就得了?

其实她从不在意他的身份,不论他是坦荡的仙门正道,还是地狱里坏事干尽的恶鬼。

她早就给过他答案了。

只是他自卑,拧巴,敏感,谨小慎微,觉得这样的自己上不了台面、不配与她站在一起,到死都要守着这个秘密。

但她根本不在乎。她只记得她护着的子民们冲她叫骂、往她身上拳打脚踢时,是他将她牢牢护在身体里,是他为她一次又一次地站出来,从来没有后退过。

是他毫不犹豫地从万丈悬崖一跃而下,在冰冷刺骨的大江大河里淌了整整一夜,拼了命也要救她。

二十多年前,苍鹤在南冥边捡到他的时候,他满脸是血地从洞底爬出来,一个劲往嘴里塞着先鬼王的血肉骨血,一边哭一边吐,第一回见着什么是日光。

苍鹤一直告诫他,如果不想再回到暗无天日的鬼界,就不要擅用阴煞之力,否则只能遵从宿命,变回饮血食肉的凶鬼。

他十几年来一直压抑着骨子里的阴煞之力,明明就快成功了,可还是败在了最后一步。

众仙门上山讨伐的那一天,不眠峰上煞气冲天,群魔乱舞,他时隔多年再一次踏入阴界,一遍一遍,喊破了嗓,祈求她的魂魄回归。

他成功了。

也成功让自己彻底堕入鬼道,与所谓仙道正统背道而驰,彻底与人间划清了界限。

这是救她的代价。

他从没提起过,无论是因她堕入鬼道,还是因她散尽修为。

她的伤都是为大夏子民受的,而他受的伤无一不是为她。

七年前便是如此,七年后也要求她所求,生生剥开了自己的胸膛。

那伤疤刺眼的鲜活,狰狞的刀口至今还能叫人回想起当初剜它时的模样,她根本不忍看第二眼。

问觞跪在床边,双手死死捂住脸,背脊深深地弯下去。

自一年前醒来以后,还是第一次哭得这么狼狈。眼泪从指缝里决堤般往外渗,塌了的天好像全压在她的脊梁上,把她的背一点一点地压低,直至低进泥土里。

耳边传来一件小物沉闷的落地声,估计是匆忙解开他衣物时从里边掉出来的。

她透过指缝,睁开满是泪水的眼睛。

一直以来积攒的所有恐惧、希望、痛苦、难过……在这一刻尽数爆发了出来,此时此刻却只能无力地跪在这人的床前,哭得像浑身痉挛的病患,死死抠住装着心脏的那片胸膛,企图在衣服之下的皮肉上抓出的五道血痕能分担自己的痛苦。

所有的情绪一股脑冲上脑袋,清晰的,混沌的,后悔的,自责的……胸口中仿佛有两把刀在搅动,直到嘶哑的嗓音已经到了发不出声的地步,颤抖着手捧起了那个掉在地上孤零零的小泥人。

她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么漂亮的泥人了。

依旧是粗劣的泥巴制成的,可原本有裂痕的地方都被重新填补上,表面出奇得光滑,估计是经常被拿在手里摩挲。

上一次看到这种泥人,还是在烂在泥巴水里,被人踩了一脚又一脚,笑意融融的脸被踩得稀碎,活像在哭。

就像她现在一样。

还好。

这个笑得倒是很开心的样子。

她缓慢地直起了身。

中天月不朗,时不时被云朵挡住,夜愈发漆黑。下弦月升起的时候,小昧终于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问觞推开门,疾步如风,拿起挂着的披风往身上一拢,哗地立起帽檐,顺上惊鸿。

“走了。”

小昧正打着瞌睡,给她这一气呵成的动作整懵了,忙不迭背着干粮跟上:“你倒是一身轻,苦了我背这一大包行李……算了,不与你这病患计较,不过话说,你装什么呢走这么快?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数啊,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倒地不起了……哎?你怎么把渊鱼也带上了?哇,真不得了啊!你还晓得顺人灵剑了!”

“你再这么聒噪待会儿一客栈的人都要被你吵醒了。”

小昧连忙放低了嗓音,跑到她前边照亮楼梯的路,转头道:“让我走前边儿,横冲直撞地摔不死你。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呃?”

发愣间,问觞已经从它旁边大步跨过去了。小昧探头直瞧:“你眼睛怎么了?红成这样?害眼病了?”

问觞推开马厩的木门,解开拴马的绳儿,冲大聪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大聪睡得正香忽然被人喊醒,马脾气立马上来了,正要萧萧一声长啸,一瞧是她立马闭上嘴,听话地不叫了。

小昧还在后边探头探脑,问觞已经翻身上马,“驾!”地一声骑着大聪飞奔出去了。

小昧要不是在后边咬得紧差点跟不上了,死死拽住问觞的衣角,在呼啸的疾风里边儿疯狂嘶吼:

“你还没告诉我我们到底去哪儿呢——!!”

“南冥边上,不归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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