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栩大惊,他因失血而苍白的脸又白了一层,白的像个死人,他举起手来盯着,好半天才干笑两声道:“哈哈,朱兄,这是你的玩笑吧,其实我根本没自尽,是你趁我睡着在我手上敷了药又假装地上有血……”
他的笑容简直是苦笑,说话语无伦次,连自己都不信。
“我没事捉弄你干什么。”崔冉说,“昨天我睡到半夜听到流血声,一看你的手腕已经被割开了,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回来,说起来你还欠我一条命。”
苏栩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再难支撑起这个笑,嘴角耷拉下来,一眨眼,眼中有泪珠滚落。他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恐惧,哽咽起来:“朱兄,这是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我怎么自尽了,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附了我的身,你要救救我啊。”
他想从床上下来抓崔冉的手,却没想到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冰冷的地面让他更加害怕。整个人有如水中浮木,凄惶地看着崔冉。
在他眼里,朱兴这个其貌不扬的落魄中年男人在此时竟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你相信我?”崔冉却有些玩味。苏栩的态度很奇怪,他对这种事接受的很自然,从莫名的自杀联想到了被鬼附身,又从被附身想到向他一个不知名的术士求助,而不是求神拜佛,这每一步都让人出乎意料。
“你我素不相识,你怎么会相信我?”崔冉前进一步,把苏栩从冰冷的地面上拉起来。
“我……我……”苏栩不再哭了,他支支吾吾,眼神游移,“出发之前我去家里寺庙求了签,签文说我此行多坎坷,命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如遇贵人则能转危为安得偿所愿。”
所以他才会在主持说寺中空房不多需要有人跟别人同住时主动站出来。现在结合他莫名自杀的怪事,还有朱兴术士的身份,他便更加坚定的相信,此行的贵人就是朱兴!
世上奇人多是大隐隐于市,其貌不扬的,朱兴也是如此。他看起来孤僻难处,长得又普通苍老,却在两人同住时安然无恙,不是贵人是什么?
“我不是你的贵人,无故自尽这件事你还是要自己想办法。”崔冉拒绝了他。
虽然朱兴有黄纸朱笔,可是她却不会写这种令人恢复记忆或者掌控身体的符。更何况昨夜那群虫子是因苏栩才找来的,若是她大胆推测,应当是苏栩的血将它们招来的。所以他一定还有很多事瞒着他,什么签文贵人多半也是假的。
听到了崔冉的拒绝,苏栩的脸色未变,他只举着袖子擦拭眼脸上未干的泪,一派凄惨模样。朱兴不愿帮他也是人之常情,牵扯到一人性命,寻常人都不愿意趟这浑水。
只是他心中惶然,实在想要抓个人依靠。若是今晚他又突然失去意识自尽怎么办?昨晚是割腕,今晚又是什么?朱兴救他一次还能救他第二次吗?他不过是个普通的贫穷学子,为什么会被这种怪事缠身?
这些问题一股脑的朝他涌来,叫他忍不住又是眼角一酸。
此时巡照僧敲响了报钟,紧接着大钟响起,余音缭绕,共鸣一百零八响,众僧要起床了。
小沙弥也敲响了他们的房门。他刚一进来,就见到苏栩这般凄惨模样。
“苏施主因何事如此伤心,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万万不可如此难过,以免伤了元气。”小沙弥见他双眼通红,连忙劝慰。
“小师父,我可否见一见主持?”苏栩没办法,只得将希望寄托在主持身上。听闻主持是德高望重的高僧,也许能够看出他身上的问题原因。
“苏施主真是对不住,主持正与各位师傅商讨大事,暂时抽不出身来。”小沙弥充满歉意道。
最后一次希望也破灭,苏栩手脚冰凉。
“小师父可曾看到门外一地虫尸?”崔冉却注意到小沙弥鞋边染上了一圈浅浅的绿色,于是问道。
“朱施主已经见到了?”小沙弥本想瞒着她,毕竟这事实在怪异,可是崔冉问起他只得如实相告,“今早起来便发现寺中满地虫尸,主持恐有大事发生,已经召集各位长老一并商讨。”
“虫尸,什么虫尸?”苏栩反应却很大,他几乎是惊跳起来。
“苏施主可随我来。”小沙弥向他示意。
两人走出门,门外已经有许多僧人正在打扫,他们用铲子将地上软塌塌的虫子尸体铲起来堆在一起。随着他们的动作,绿色的汁液被挤出来,汩汩流出,犹如一道绿河,蜿蜒着绕过万寿寺。
苏栩看着虫尸,久久没有说出话来,他眼中划过一丝恐惧和难以置信,好半天才恢复如常。
“这……这些都是虫子吗?”他看着那一座座小黑山丘,震撼道,“这么远,它们是如何过来的?”
他后半句说的很轻,没人听到。
崔冉也被震撼住了。
她曾在破庙之中见过老鼠到处乱窜,也在灶台上见过蟑螂四下奔逃,却没见过这样的数量众多的虫子,安静的死在她面前。
它们仿佛只是来“说”一句话,可惜那个本来该听到这句话的人却昏迷不醒。
铲了虫尸,众僧才一同前去大殿礼佛。苏栩不敢一个人待在房间,巴巴的追在众僧后面。他听到唱诵经文的声音心中才能短暂安定一些。
崔冉也跟着他,想了想才对他说:“苏郎,昨日那些虫子似乎是来找你的。”
苏栩本跪坐听经,闻言猛地抬头,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崔冉眯起眼睛,缓缓道:“苏郎,它们叫你早日归家。”
苏栩额上渗出豆大汗珠,他眼下一片青黑,已经不复刚来时的年轻清俊。此时此刻,他才更像一个三十二岁的屡试不第的失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