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好长,他难以入眠。
第二日,崔冉没有苏醒,还在沉眠,她的皮已经蜕的七七八八,身体也重焕光彩。而沈天野和温升竹决定根据崔冉留下的线索,一同前往西边的坊市杆子巷看看。
平城规模较大,坊市很多,有大小之分。西边的坊市多是普通人聚集之处,而东边住着富商官员,因此西市贩卖的东西比较平价寻常,其中也有许多蕃人来往,形成蕃市。杆子巷就靠近蕃市,经常流通交易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
他们去的早,西市人还不多,杆子巷更是冷清,只有零星几家开了门,其中就包括贩酒的那一家。
沈天野习惯跟人打交道,三言两语就打听出了酒家的情况。
这家酒肆前面是贩酒的地方,后面是暂时居住之处。酒肆本来很普通,买的酒是浊酒,味薄而杂,一壶也不过28文钱。酒肆门口挑了根窄窄的酒旗,随风招摇,颜色已经不再鲜艳,很明显用了很久了。
酒肆买的酒叫绿意,绿莹莹一片,厚重的如同苔藓,稍有些钱的都不会喝。不知什么时候,这里的绿意被新的酒取代了,新酒价高,却备受追捧,名叫醉仙。
“乖乖,她那酒可邪门了,喝了的都说好,上瘾,听说能梦见神仙嘞。”巷子中有人眼红,背后跟沈天野嚼舌头,“我问那味儿也没什么好的,那些人还不是来看那女人的。”
他说的那女人,跟醉鬼口中的女人是同一个人,是一个极为美貌的妇人。酿酒卖酒有一把子力气,脸却美丽柔弱,常年笼罩着一股轻愁,竟与醉仙的意思不谋而合。
“他们啊,见了那女的都走不动路,呸,能是什么好货?”男人愤愤道,这生意该由他做,不由他做也轮不到一个女人。女人虽然能够抛头露面,但最好还是在家做贤妻良母。
“行了行了,净说些废话。”沈天野斥道,污言秽语的脏了他的耳朵。这男人见识短浅,现在外面行走江湖的女人还少吗?
“哎,你这人急什么,莫非你也是来找她的。”男人被拂了面子,登时翻脸,嘬着牙花子吐出一口痰来,“人模狗样的。”
只不过沈天野高大,又穿着一身华贵衣饰,他不敢招惹,骂骂咧咧地逛到别处,找早食吃去了。
沈天野平白被人泼一头脏水,心中不爽,一脚踢起路边石子正打在那人腿弯。只见他哎哟一声,扑通跪倒在地,叫唤着不肯起来。
再打听几家才发现这条巷子中喝过醉仙的人很多,他们对于喝酒时见到了什么都忘记了,说起来满眼茫然,唯一记得是那种感觉不像醉酒,有人描述的是飘飘欲仙,美妙绝伦,有人却说喝完伤心欲绝,涕泪齐下不可停止,还有的满眼痛苦,现在还留有怨怼的余韵。但更多的是平静,一种麻木到极致的平静,犹如死水微澜。于是他们选择再喝一杯,一杯接一杯。
一时间这种酒传遍西市,酒肆也跟着大赚了一笔。
“你们算是来着了,再晚些时日掌柜的就要搬走了,说是要搬去东边给那些官老爷们酿酒去了,我们买不起咯。”排队买酒时,有人这样跟他们说。
“生意做得好,自然要往高处去。”温升竹倒不觉得奇怪。
他只是奇怪这酒家如何突然开窍,酿出这样的美酒?
“老伯,你醉酒之后可有什么不适?”跟他攀谈说话的是一个鬓发皆白的老翁,温升竹见他身子骨单薄,于是问道。
“不舒服啊,这个我还真没注意过,谁家喝多了能好受?”老翁一愣,捋着胡子回忆道,“你若要说,那就是感觉心慌,一阵快似一阵,可是不喝啊这心更慌。”
“心慌?”这又是什么症状?
“对啊……”老翁叹息一声,“这种心慌跟寻常不同,更像是一种感情,喝了酒之后我就见到了我家小儿和我走了好一阵子的老婆子。”
喝多了心慌,不喝多也慌,一想到他们,见到他们熟悉的眉眼就忍不住悲从中来,所以哪怕不舒服还是要喝酒。
“你说这滋味儿啊倒没多好,我也是喝了几十年酒了,我们普通人买的不就那样?可是这个有别的东西,有情,这情啊就复杂咯。”说着他眼神怅惘,忍不住回望。
他小时候也听过人念书,跟着学了一段时日,此时四书五经都不记得,却只有一句忽的跳入脑袋里。
举杯消愁愁更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