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管事找死,我吊着他一口气刮了许多刀,这才耽误了回来。”汪文镜有些心虚。
他又凑近,神神秘秘道:“陛下,淑妃娘娘今日可是给您报仇了。”
“说。”
“这么些日子,奴才还是头一次见淑妃娘娘生气。”汪文镜便细细复述了他的所见所闻,感叹:“若是奴才早知道当年那畜生就住在隔壁,一定早早刮了他!参汤吊着,罩个渔网,三千六百刀,一下也不少。”
贺兰玥冷笑:“是你杀的就直说。”
见陛下不信,汪文镜抓耳挠腮,上蹿下跳地给他演示江芙是如何捅人的。
“让执金吾的人去接她。”贺兰玥看完,只说了这一句。
“就这么点路程,已经有那么多侍卫了,还要再派人去迎?”汪文镜显然觉得这是多此一举。
一枚玉珠破空而来,深深扎在座椅的扶手上。若不是他躲得快,此刻就要货真价实扎在他手里了!
“你带着他们去。”贺兰玥道。
“得嘞。”汪文镜领命走了。
*
江芙觉得她马上就要死了。
此事还要追溯到进宫前,当时她刚穿越不久,一醒来就在南皖使臣的队伍里了。他们这一行人刚进入大绥国境,是一个小将军来接应的。
小将军皮肤被晒得黑黑的,性子耿直,身材魁梧。
彼时在江芙眼里,那暴君的名声实在可怖,进宫就是一死。
于是她那几日格外关注小将军,无意透露她是被迫来的,家中上有偏心的老父,中有不争气的兄长,下有生病的妹妹。是他们将她卖到这儿的!
谁知道原主家到底有几口人,反正这小将军也不知道。小将军年纪很轻,又见连使团里面的侍女都敢欺负江芙,便信了一半。
江芙恳求小将军放了自己,就算先将她藏起来也成。
小将军在北地朔漠长大,满一睁眼就是黄沙戈壁,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子。楚地来的,脸白白的,眼睛和葡萄一样大,说起话来轻轻柔柔,像沙漠里最珍贵的清泉。
云雾一样忽远忽近,连梦里都能闻到她身上的清香。
清泉上有时会出现假象与幻影,信了就会被淹死。
小将军信了。
江芙觉得自己只是说了一点善意的晃眼,谁不想活着?谁想死呢?
小将军答应了她。让她趁夜色逃跑,他则会佯装喝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在约定的夜晚之前,另一位将军加入了监督使团进京的行程,这使江芙的行动受到了极大的阻碍。
逃跑计划夭折,小将军愧疚极了。
江芙说没关系,不怪他。他的确没什么错,都是她的倒霉命运。
可小将军非说等以后有机会,一定会践行诺言救了她。江芙当他在说场面话,只是笑了笑,说不用了。
谁知少年刚及冠,心思执拗,便把承诺看得比什么都重。哪怕对方是敌国的人。
“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一旦泄露出去我们都会死。”入宫前一页,鸿胪寺夜晚的雾气中,她告诫他。
小将军沉默地点头。
“谢谢你。”
——这是江芙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入宫后的事情太多,在西御苑时也没见到他,江芙以为他又回西北驻扎了,便把此事抛在了脑后。
没想到小将军如此注重诺言,说救她就一定要救她,连她封妃的消息都不管了。皇城脚下劫人,跟太岁头上动土有什么区别?
她如果现在逃跑,和私奔有什么区别?相当于带着他一块死啊!
马车毫不停歇,隐隐还有加速之势。
她连忙吩咐车夫更改线路,绕过东市。却被告知前方就是东市了,此刻改道已经来不及。
果不其然,外面传来喧闹声。像是谁掀翻了谁的摊子,又像是两帮人打了起来。
围观的人趁乱上前白拿摊子上的东西,抑或是捡拾地上的铜钱。
马车猛地一刹,素蝉的头磕到车板,江芙的身子也是往前扑去,还好她抓住了窗檐。
“娘娘小心!”素蝉扑过来护着江芙。
江芙不仅知道要小心,还知道要完了。
“谢谢,但是,我有点,喘不过气。”江芙在素蝉身下断断续续地说。
素蝉惊呼一声,连忙挪开身子。
江芙没时间和素蝉多说,她掀开车帘观察,果然见到一个皮肤略黑的、卖冷圆子的摊主在向她悄悄招手。
就是他!
江芙向他摆手示意,做口型“快走”。
走啊!现在走还来得及。
然而他却完全不听,顺着人群往这里走来。
江芙少见感到惊慌,啊啊啊她一开始就不该招惹那小将军!
明明她不是要走,可一想到贺兰玥,就觉得心脏被攥紧,就像刚才一样喘不过气。
车夫呵斥着周围的闹事者,侍卫亮出了刀剑,最终压制住众人。小将军被隔绝在外。
他还没进行下一步动作,便听得整齐肃杀的马蹄声传来。
执金吾怎么会来?!
周围浑水摸鱼的人、占便宜的百姓,此时都如鸟雀一般四散逃跑,几个主事者却被身穿软甲的金吾军围起来抓了,包括逃跑未遂的冷圆子摊主。
“奴才救驾来迟,娘娘受惊了。”汪文镜跳下马,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不迟。”江芙眼睁睁看着带头制造混乱的几人被带走,又无法出声阻拦。
哪里是迟?简直是太早了。
马车行进的更快了,皇城越来越近。江芙思考了装病和受伤,但可行性都不大。
终于进入巍峨的皇宫,承天门在背后重重合上。天色渐晚,宫门下钥,再不许出入。
内宫不能驾马车,江芙换了步撵,朝清辉殿行去。她得好好想个说辞,然后主动去找贺兰玥。
还有时间,没事的。她摇着团扇安慰自己。
步撵停在了清辉殿外,宫人皆出来迎接她,请安声、奉承声打成一片。
江芙不想再听,头疼地走进去。院中十分安静,一花一木、回廊屋檐都是她熟悉的,熟悉的环境令她安心。
正殿的大门敞开,里面灯火通明。宫人们在她身后噤若寒蝉,同刚才的活跃完全相反。
明明是春日,清辉殿却透出一股股寒气。
江芙意识到了不对劲,她停在殿外,忽然不敢抬头看。
“爱妃真是叫朕好等。”
他就坐在正中间的上位,蟒袍曳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