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渊眼中的决绝让杨桃脑袋木了一下,她张了张嘴,喉间却好似堵了棉絮。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偶尔传来虫声两三语。
凉亭幽静得让人开始分不清究竟是夜色太浓,还是谢渊这句话分量太重,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角落里悄悄发酵了。
杨桃还毫无知觉,只想到那果酒的后劲还真是大,不然她怎么脑子都不会转了?
这尴尬的沉默持续了片刻后,杨桃扑哧一声笑起来。
她嚣张叉腰,语气故作轻松道:“是了是了,险些忘记我如今可是秀才相公的丫鬟!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有少爷撑腰,别说是要卖我,说不定日后还有人要来巴结我小桃呢!”
她眨眨眼,又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对谢渊说道:“少爷可别不信,前几日我跟杨妈妈出去买东西,李掌柜家的小姐竞赏我好几串钱,跟我打听少爷的行踪来着。不过少爷放心,钱我收下了,话我都是乱说的,保证她们蹲不到你,嘿嘿。”
杨桃笑得一脸狡黠,如今已半点不担心谢渊听了会生气,先前弥漫开的异样氛围也因她的打趣戛然而止。
谢渊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对杨桃扯着虎皮做大旗视而不见,反而却怕她不将自己的话往心里去,又认真重复了一遍。
“你不用将她那日说的话放在心上,这些年,是你和杨妈妈每日不辞辛劳照顾我,父亲母亲都看在眼里,绝不会做出将你们卖掉之事。你也知道我如今身上还有层虚名,就算谁想插手这里的事,也得问问我同不同意。你放心,总之,我是不会任由人随意处置你......们的。”
这还是谢渊第一次如此郑重表示自己的态度,他心里并没有把杨桃当成下人,也了解杨桃,她虽天真活泼,但也比任何人都懂事知礼。若换成其他人,说不定听了他这番话就开始有持无恐了。
谢渊不想让杨桃觉得在家里做丫鬟战战兢兢感到害怕,可也做不到主动开口放她走,如今只有这层身份的存在,他才能每日都和她待在一起。
她年纪还小,先前又被谢集远吓坏了,谢渊不敢再露出一丝异样,生怕他们从此疏离,他只能告诉她,自己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杨桃闻言有些欣慰,也知道谢渊说的这番话是认真的。
这些年,她从没有在谢渊身上看到过富家子弟会有的坏毛病或缺点,即便情绪不好,他也只是默默消化,更不要说迁怒他人。
而且前些日子,他还刚为了不让自己被谢集远的事牵连,一个人在祠堂里生生跪了几日。杨桃不是没有动容,倘若她只是打份工,谢家四房确实是个好选择,主人家脾气好,人少事也不多。
可那一张身契却在时刻提醒她头上悬着一把利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来要了自己的小命,这让杨桃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的现实。
她和杨春娘都是买来的下人,谢渊却不觉得她们对他的照顾是理所当然的。过去他从不会将这些话挂在嘴边,只是如今想想逢年过节柳氏发赏钱时,他总会特意多给她们准备一份,平时在外面见到好东西,有时也不忘给她们带上。
即便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在这个人分三六九等的时代里,谢渊这样的心意本就比礼物本身更有意义。
人心都是肉长的,谢渊若不是待人以诚,杨春娘又怎会几年如一日地细心照顾他?
本来杨桃心里还有些担心谢渊前阵子是不是生了自己的气,又因为如今他身份不同,性子会有所改变,所以她没敢再缠着谢渊带她去书院。
可他今晚这番话却让杨桃心中大石落地,谢渊还是她熟悉的那个人,一如既往地温和谦逊。
所以第二日谢渊要去书院时,杨桃胆子又大了起来,也不管他答不答应,自己穿好衣服扎好头发,跟在他身后就要出门。
谢渊看一声不吭跟在自己身后的杨桃,眼中无奈:“今日说不定先生气还没消,不愿见我,你跟去也是白跑一趟。”
杨桃见他语气松动,不再像之前一样只冷冰冰地让她回去,立马得寸进尺咧嘴笑道:“那少爷更要带我一起了,先生最喜欢我做的东西,说不定这些日子他都馋坏了,一见我来,就不赶你了呢?”
还在餐桌上坐着的谢濂闻言也点头:“小桃说的也对,山长向来喜欢她的手艺,前些日子家里人手不够那是没办法,如今都忙完了,也是该让她去书院帮把手了。”
因陈柏石那样古怪的人这么多年竟一次也没说过杨桃一个丫鬟跟去书院有什么不对,反而前些日子谢濂去书院时他还特意问起杨桃的腿伤恢复如何,谢濂就知道这小丫鬟不仅在家里讨人喜欢,想来平时陈柏石也是很喜爱她的。
谢濂和柳氏私下里也提起过,如今儿子大了,是不是得买个小子跟着才方便,不过想到陈柏石的脾气,小桃做事也知道分寸,他们这念头就又打消了。
既然陈柏石不收他们送去的谢礼,能让小丫鬟去伺候也好,不然这样大的恩情,他们不做些什么反倒心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