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志琪离开宿舍很久，才接到哥哥的寻呼。

她把电话打过去，开口就问：“火车票买到了吗？”

夏志超说：“哎呀，昨天排大半天队，结果轮到我时，偏偏只剩座票了。今天我约了几个老乡再去一趟，售票点不开门我就去排队。”

见妹妹没接口，他有点心虚，小声道：“就不信买不到，座票。”

前面还誓言非卧铺不可，现不得已自降标准，有座票就行。

回想20年后，手机APP抢票虽一样艰难，好歹不用寒冬腊月地排队，而且还有动车高铁等各种选择。

真买不到的话，他们兄妹只有站一路回去。

这苦日子太难熬了。

尽管知道周艳不可能再来，夏志琪还是不想再在宿舍多呆一天。

她问：“哥，真不行咱们就买飞机票吧？”

这个建议遭到夏志超最严厉的否决。

“说啥呢，有那钱省下来，不如买个游戏机啊！”

这个建议遭到了夏志琪最严厉的否决。

好吧，只有继续回去等。

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到父母的身边，在属于自己的小屋里盘着。

冰冷的宿舍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呆。

何况现在她是423里唯一没走的。

人多时，宿舍靠人气凝聚，还不显得那么破败。

人一少，看上去简直跟冷宫一样。

宿管阿姨们就是太妃，她则是被打入冷宫的辛者库奴役。

这时傅莹早回老家了，她唯有试着找唐婕。

刚透露了一点意思，唐婕立刻说：“我来陪你。”

女孩子们的友谊就是温暖。

“你家里有意见吗？”夏志琪问。

对方没直接回答：“反正我也不喜欢和我妈在家。”

两个人晚上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夏志琪问：“海城有庙会吗？”

唐婕说：“没有，不过有个卖二手货的老街，明天我带你去逛，那里有家老字号，蟹粉小笼包可好吃了。”

靠着对美食的想往，两人度过了冰冷的一夜。

第二天早晨不到八点，夏志超通知妹子：“座票买到了！”

耶，今天终于可以痛快地逛街，明天就回家喽！

两个人吃好午饭，兴冲冲转了好几趟公交车，总算来到了以二手货为主的老街。

她们先是去了几家旧货店逛了下，里面既有无线电、黑胶唱片机，还有不少民国老家具，甚至连老式旗袍和玩具都有不少。

最令她们感兴趣的还是旧书店。

书架上满满当当，都是旧货，从小说到周易八卦，以及英文词典，样样尽全。

唐婕翻到了几本80年代出版的张恨水小说，夏志琪则拿到一本小册子，她翻了几页，不由就笑出了声。

唐婕好奇地问：“写了啥？”夏志琪清嗓子道：“我念给你听。”

她逐字逐句念道：“新的工作班子上任后，以党的基本路线为统领，提出了‘人是华安人，心是华安心，工厂发展我发展，我为工厂促发展；心系工厂求发展。休言结果都在天，竭尽人力可回天。”

这东西骈文似的，念起来本该铿锵有力，可她一口气念到后来，却再也憋不住，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倒不是说文字多可笑，而是这后面还配文解说，讲有多少工人和干部得了癌、怀了孕、发了心脏病，都还哭着喊着要继续工作。

鬼才不信真有人会这么做呢！

一个不悦的声音问：“真就这样可笑？”

夏志琪抬头一看，竟然是陆仕辉！

海城难道是个很小的城市？还是自己被监控了?

她吃了一惊，手里的册子“吧嗒”落地上了，脱口问：“你怎么在这儿？”

“今天周六啊，我也要休息的。”陆仕辉道。

哦，她最近不上课，又不用上班，确实很容易把日期搞混。

只见陆仕辉俯身捡起那本册子，叹道：“别轻易朝笑过去，至少我们那个时候当工人，真会在大生产时冒病偷偷翻墙进厂加班，当时很多热血青年还是非常有理想的。”

夏志琪想开玩笑说：“难道您就是翻墙进去加班的人？”

但陆仕辉接下来的一个句话令她很吃惊，只见他用手掌轻拂去封皮上的灰尘，又小心翼翼地掀开里面的内页，指着上面“内部资料”几个字，感叹道：“这本书，就是我当年参与编辑的啊，十几年啦。”

随即他才解释：“今天我正好路过，纯粹巧合。”

对昨天的事情一字不提，是不知道，还是装傻充愣？

夏志琪没吭声。

唐婕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她又不好问，只能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

谁也没心思买书了。

陆仕辉说：“走，我请你们吃蟹粉小笼，现在快到饭点了，去晚了可就没位置了。”

唐婕看着夏志琪，等着好友发话。

夏志琪原先有些慌，此刻才有些镇定，她倒不觉得陆仕辉会对她还有什么其它意图。

她也不怕他。

老街最有名的小吃店此刻人还不算多，他们叫来几笼包子和鸭血粉丝汤。

唐婕感叹道：“我小时候，螃蟹一上季，家里大人就买来一脸盆的的小河蟹拆蟹粉，拿来炒菜和做包子。”

陆仕辉：“拆蟹是件技术活，很少有人有这个耐心家里做了。”

夏志琪不无遗憾地想，这种地方将来肯定会拆掉，盖成新的住宅区和商业区后，房租一涨，这种老字号可能就开不下去了。

三个人吃好饭，出门时才发现，短短半小时外面竟然就排了一条长龙，都是食客。

一辆奔驰车停到马路对过，里面跃出来个年轻人，直接越过队伍末端朝小店的外卖窗口喊道：“十份蟹粉小笼，马上给我打包！”

人群中立刻骚动起来，有人不服气道：“凭什么啊！”

也有人小声嘀咕，说这条马路本来是步行街，这人敢大大咧咧把车子开进来，也没人拦他。“有能耐就请个大厨在家自己做啊，来这里显摆什么？”

插队男原本满脸不屑，突然看见陆仕辉，脸色也变得柔和多了，就听见他恭敬道：“陆总！”

陆仕辉挥手道：“怎么跑这里来了？来看你叔叔？”

“对的呀，还想买点小吃带过去。”

陆仕辉点点头，回身看看那队长龙，道：“这里的包子其实也很一般，就是外面名气大，哪天叫上你叔叔婶婶，一起来我的会所，我请大厨专门烧蟹黄小笼给你们，比这个还要好。”

插队男弯腰笑道：“那敢情好！我也懒得在这破店买了。”

等到这人走远了，陆仕辉才说：“这是我一个老朋友的侄子，现在我公司负责采购这一块。”

夏志琪大着胆子道：“您这位老朋友，应该是个当官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