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素林大概11点半才来公司。
他个不高,人偏瘦,长相很秀气,与夏志琪想象中的销售精英形象不同。
只见他一边进屋,一边打电话,声音很客气:“哎呀,我是小文,您上周才看房回来,怎么就把我给忘了。”
自称小文?气势上来就低人一头,听着像卖海鲜的。
夏志琪觉得夏老板之前的话说得很对:和有钱人做买卖,特别忌讳谄媚,过于殷勤除了会叫人看不起,还难免怀疑你非奸即盗。
她原先还有点心虚,觉得文素林是销售出身的老油子难相处。
现在看来这人倒也没那么厉害,应该是个比较和气的人。
放下电话后,他已走近夏志琪,脸上那种殷勤和热络像看到了援军,就差说一句“同志,你终于来了!”
可他走近几步,大概是看清楚她的长相,估计没料到对方这么年轻,他表情稍微有些惊讶。
随即,他先前的表情骤然消失,但还是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用一种喜悦的神色道:“左等右等你终于来了,我肩上的担子这下轻多了!”
老人看见新人空降,多半是不爽的,他却把夏志琪驾那么高,将自己放那么低。估计是另一种套路。
夏志琪有点吃不透,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文素林望着她感慨道:“一代新人换旧人啊,夏总看上去就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夏志琪说:“我现在也还是大学生。”
看得出这话确实震惊了文素林,他擎水杯的手微微抖了几下。
其实夏志琪离开宿舍时,还特意把自己打扮得老气了些,怕别人觉得自己太年轻压不住阵。
文素林明显陷入了沉思,他亲自为她泡茶递过去,冷不防问:“那夏老板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想让我走人吗?”
夏老板说得没错,这人心事重。但也不怪他,人家正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突然来了个手拿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不瞎琢磨那是不可能的。
夏志琪脱口道:“你走了谁来卖房子?我又没做过销售,没人能取代你。”
文素林用微笑表示他不肯信这话。
夏志琪明白在虚以委蛇的环境里,人会平等看待你每一句话:那就是把它们统统当成假话。
毕竟,自己和白雪她们交流都是虚实相间,怎么能要求别人都百分百信她?
在这样的背景里,想知道每个人如何想,仅能观察他如何做。
文素林慢慢落座,捧着杯子问:“夏老板来海城,都说什么了?”
夏志琪决定先捡不要紧的小事试探下对方,遂道:“说要给咱们招个助理。”
文素林“嗤”得一声冷笑:“别耽误人家了,到时候来了没几天又失业,有什么意思?”
可见,他对眼下的项目并不看好。
夏志琪笑笑,继续说:“夏老板还说要把这间办公室软装换得气派些。”
文素林不以为然道:“你别听他的!等你把东西买好了,到时候报销时他就没那么爽快了。我有七八千报销两个月还没下来呢。”
夏志琪听得心头一紧,脱口道:“公司现金流很紧?”
文素林抿口茶才说:“紧不紧天知道,反正出纳是老板的心腹,每次划款都没那么痛快,没有老板的暗示他可不敢。”
大概连着否决了她两件事,文素林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用比较和蔼的口吻道:“用小钱的话你就和我说。分公司的备用金还剩几万块,一定要省着点花,不然朝老板要次钱难死了。”
他说话的的口吻不像个行军打仗的将军在抱怨皇帝给的粮饷不够。
而像个怨妇,抱怨丈夫给生活费不痛快。
“咱们这位老板特别要面子,你要当真把那些不着边际的钱哗哗哗用出去,业绩好的时候他会忍着不吭声,业绩差的时候,他就会在心里给你默默打叉。但他也不说你不好,总之就是报销、付款不痛快,我现在已经比较了解他。”
发了一通牢骚,文素林像是幡然醒悟,尴尬地笑着问她:“你不会把这些话都给夏老板说吧?”
夏志琪反问:“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
文素林瞄她一眼,用一种意味深长的口吻道:“难说。”
两个人都忍不住哈哈哈大笑。
有人笑里藏刀,有人锋芒毕露,文素林是看什么、作什么,都带点兴致不高的意思。
所以他是丧气中带点拧巴,拧巴中又不失多疑。
终于,夏志琪准备提友军的事情了。
察觉到她脸上的表情略微严肃些,文素林也坐直身子,只听她道:“老板让把隔壁空出来的办公室布置下,过几天分销商那边会两个人驻场。”
文素林面颊上的肌肉颤动了一下,她立即明白,这才是他真正关心在意的事情。
“那两个人我知道,一个是老年模特队的,一个是唱二人转的,”文素林悻悻地说:“我自己业绩不好,所以对老板的安排没资格说三道四,但要说这样的两个人能有通天本事,我也不信,那咱们就等着瞧吧!”
其实夏志琪也不看好那家分销商,水分太多。
文素林之前蔫儿吧唧的,现在总算有了句硬气的话,她刚要高看他一眼。
没想到他又道:“这种节骨眼,我也不好意思撂挑子,幸好夏总你来了,那我就坚决地配合你、听从你的一切指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