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米的香气飘散在厨房里,千茶轻轻搅拌着锅中的米花,确保它不会烧焦。房间那处传来闹钟的声响,她抬头看了一眼牆上的时钟,指针已经指向七,孩子们也是时候起牀了。
冬日的早晨虽来得晚,但天色已渐渐亮起,一夜未眠的疲惫感涌上心头。
有时候,她也挺讨厌自己这种多管闲事的性格,尤其是腰间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
真是自讨苦吃。
坂田银时走在前面,带着伊丽莎白来到春的房间,他拉开纸门,一下子就和正在警惕着周围的桂四目相对。
「是你啊,银时…」
「喂,假发。」银时朝他抬了抬下巴,见他没什麽大碍,便开始调侃道「这不是好好活着吗?我早就说过了,祸害遗千年是真的,你哪会这麽容易出事。」
「不是假发,是桂!」他用力喊道,随即因为扯到伤口而倒抽一口气。
银时挑了挑眉,看着床上正捂着腹部的桂,不禁失笑,在他床边盘腿坐下。
在战场上他们都遇过更严重的伤,这种程度的实在不值一提。
跟在他身后的伊莉莎白和桂又开始上演那套老套的久别重逢戏码。算着算着,银时也都忘了这是第几次了,早就没了当初那份感动,只觉乏味。
听见外面传来的门声,桂立刻警惕地看向过去。
「真选组呢?」
银时顺着他的视线却什麽都没看见「什麽真选组?」
「刚才小千说真选组会过来搜查。」他说。
千茶刚才说的明明不是这个,但药效刚过,他的脑子还是有些混乱。
「没有。」银时摆摆手「那傢伙大概是跟你开玩笑而已,她说的话不要当真…」
这是来自吃过亏的人的肺腑之言。
不过,她确实和真选组的关係还不错。
那晚在酒馆,他向春打听了几句。虽然春那时年纪小,记忆有些模糊,但大致来说就是个俗套的故事。
深居简出的大小姐在外遭遇恶人,在千钧一发之际,几名浪人出手相救,随后她便以报恩爲由,将他们接到家中款待。后来一别就是好几年,两者的身份地位却完全反转,浪人成爲了警队高层,而大小姐则是在俱乐部裏打拼。
好一齣高岭之花被拉下神坛,和流氓警察互相救赎的感人戏码。
不过成为高岭之花的前提,大概不包括窝在别人房间、拉着别人上司玩Gal Game,还使唤那个「别人」冒着寒风去给自己买宵夜。
好端端的白月光的开局,就这样被她掰成男子高中生的日常。
她该庆幸真选组那群笨蛋虽然平常没个正经样,骨子里倒都是正直的武士,不然在她邀请他们回家喝酒时就Game Over了。
应该说她被保护得太好,对人没戒心,还是说对警察过于信任呢?但无论哪一种,迟早都会吃大亏的,尤其是女孩子。
就像现在,把一个通缉名单上的成年男子带回家。
到底神经多大条才能干出这种事。还是说她以爲自己像Jacky Chan那麽厉害吗?
「喂,假发。那傢伙年纪也不小了,你还在喊人家小千不太恰当吧?」
「别胡说,我和小千只是单纯的兄妹关係,绝对…绝对没有发生你想的那种事…」说着,他不知怎麽羞红了脸。
这不是很可疑吗?!他可没听千茶说过她和桂还有交情,这不是因爲两人不熟,才把自己喊来的吗?
「喂,等等!『这种事』究竟指什麽?还有,为什麽要说『单纯的兄妹关係』?难道兄妹关係还有不单纯的吗?而且越是强调单纯的,往往就是最不单纯的那种吧?」
「我和小千早就约定过不再提这件事,你别再追问了。」
「哈?」银时皱着眉,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千茶刚刚在电话裏不是这样说的啊。
这傢伙不会是脑子烧坏了吧?
银时想着,伸手要去摸他的额头,却被对方一掌拍开。
「我才没发烧!只是刚刚被人下了安眠药,所以脑子还有点迷糊而已!」他理直气壮地说道。
「我就说嘛,你脑子一定有问题。」
他无视了银时的话,转而打量起对方,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白色外衣,不知何时变得髒兮兮的。
「你怎麽也弄得那麽狼狈了?」
「还好意思说,还不是因为你!」银时瞪了他一眼,接着无奈地叹气。
「我原本在喝酒,突然看见这傢伙被人追杀,就过去看了会热闹。」说着,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伊莉莎白。
「然后他拿了一堆牌子出来,说你被人埋伏了,还写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哭得死去活来地非要我陪他一起找你。真是的,自己的宠物应该要自己照顾才对吧。」
「真是麻烦死了。」抱怨完,他嫌弃地瞥向还在抹眼泪的伊莉莎白「人都找到了,就别再哭了吧。」
伊莉莎白擦了擦眼睛,举起一块牌子:但是桂先生受伤了!
「哈?这不是还能坐起来和你说话,怎看都不严重嘛。」银时挠了挠脑袋,撑着榻榻米站起身「那傢伙也是的,一点小伤就大惊小怪…我要回去睡了,奔波了一整晚累死了。」
说着,他正要转身离开,却看见门边探出两个金色的脑袋,正好奇地张望着房间里的情况。
对了,这个时候这两个小鬼也该准备上学了。
短短一周的相处,孩子们已经和他熟络了起来。再说,银时本就不是个会端大人款的人,他们和他说话也算随意。
「银时先生,这是你的朋友吗?」菊问。
银时瞄了一眼房间内的伊莉莎白和桂,含糊地回答「啊…算是吧。」
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实在很难再和大家介绍:对!这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
搞不好还要被问一堆「你们是哪里认识的」、「那你们吵过架吗」、「平常会一起干甚麽」之类的可爱问题。
像他们家的神乐就很喜欢问这些问题。
两个孩子听了以后若有所思地轻轻点头。一个接一个地上前,向桂介绍自己。
「你们长得和将辉真像呢。」
「当然了,这两个小鬼可是他的…」银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说。
千茶一直对外称他们是妹妹,但他是知道实情的,「妹妹」这两个字就是怎麽也说不出口。
「弟弟。」春自然地接了过来「将辉是我们大哥。」
桂听见这话先是一愣,凝视着面前女孩子打扮的春和菊沉吟片刻。
「原来是这样啊…真是个热闹的家族呢。」
他没有多问别的,只跟他们说既然是小千的弟弟,以后他也会把他们当成亲弟弟看待。
这种语气听起来就像个想拐走别人姊姊的可疑男人,银时也没错过春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微妙表情。
看着桂的样子,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个人,一个莫名其妙把别人当小舅子的傢伙。
「银时先生,要先去洗个澡吗?姐姐在煮早餐,也准备了你们的份。」春说,后面那句是姐姐让他来传的话。
不得不说,早餐这两个字对他来说非常吸引,尤其是在一整晚的奔波之后。
「早餐的话我是很感谢,不过洗澡就没必要了吧…」
菊皱着鼻子摇摇头,退后了一步。
「可是很臭。」
所以他才说讨厌小孩。
「哪里臭了?这是男人奋斗过后的男人味!你们以后也会变成我这样的!」他不忿地朝他们喊道,这时伊莉莎白也在旁边举起了牌。
:有种下水道的味道。
「怎麽连你这傢伙都这样说,又不想想是因为谁,我才…」
「洗澡吧,银时。」
春给他拿了一条新毛巾,然后找来一套哥哥们留下的浴衣。平日千茶在家也把这些当作家居服穿,男装的尺寸在千茶身上松垮垮的,但在他身上刚好合身。
虽然一开始不太乐意去洗澡,摆脱那种浑身黏糊的感觉后,确实整个人都清爽多了。身上穿的浴衣用料上乘,穿着份外舒适,对他们这种穷鬼来说还真是头一遭。
春和菊留了在房间和桂说话,他从浴室出来,用毛巾擦着头发。味增汤的香气从厨房传来,他挠着脑袋,顺着味道走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靠近,千茶转过头来,打量起他这一身。
她直勾勾的目光让他有些不自在,急忙跟她解释「那个?春把你的衣服借了给我,我也顺便借用了浴室…」
她点点头,脸上挂着不温不淡的笑容「没关係,反正也是哥哥们的旧衣服而已,你穿着刚刚好,要是喜欢就留着吧。」
说完,她便转过头,继续去拌味增汤。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今天的千茶看着比平常冷淡了许多。
但想想也觉得正常,她上的夜班,下班后还收留了这个大麻烦,又要帮他包扎伤口,还要替他们准备早餐,她大概是一刻都没能休息。
他走进厨房,双手交叠在胸前,凝视着少女的面容,隐约透露着一丝疲倦。
「你该不会也整晚没睡吧?」
「没关係,等把孩子们送去上学之后我再休息。」
当她带桂回来时,吵醒了在客厅等门的春。春坚决不让陌生男人睡进姐姐的房间,便把自己的房间让了出来。
千茶为桂清理伤口,做了简单的缝合后再包扎。确认他的情况稳定后,她才去给银时打电话,然后自己再去洗了个澡。
「啊…真是个麻烦的傢伙呢,辛苦你了。」
千茶看着他一脸为难的样子,却轻笑起来。
「我还年轻,偶尔熬一晚夜也没关係。」
她说着放下了手里的汤勺,拧回头盯着他看了半晌。
「怎…怎麽了?」
「你刚才洗过澡了?」
「不就跟你说我借用浴室了吗?」
千茶朝他伸出手,轻轻用拇指擦了擦他的脸颊「要不要回去重新洗一下?」
他退后一步,脖子上还搭着毛巾,他捏起毛巾的一角,猛地擦起自己的脸。
「逗你玩的啦,洗得很乾淨。」
「我说你啊,真是…」
讨人厌的傢伙?
不对,他好像并不讨厌。
「银时先生,过来一下。」
千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本想拒绝,但身体却先一步作出了行动。
她用木匙盛了一匙味增汤,轻轻吹了一下,然后移到他嘴边「平常的早餐都是春来做的,我也好久没弄味增汤了,替我尝尝味道够不够。」
银时张着嘴,让温热的汤汁顺着口腔滑入喉咙。
「怎样?」
她的眉眼很漂亮,尤其是那双如玻璃珠般清澈的眸子,此刻只注视着他一人。
果然是当红的女公关。
「银时先生?」
「…味道刚刚好。」他说着,略带笨拙地移开视线。
千茶满意地点点头,像是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顺手把用过的汤匙放到洗手盆,然后继续弄她的早餐。
一样的洗发水、同款不同色的家居服、早餐的味噌汤……
这种像新婚夫妻的既视感是怎麽回事。
银时凝视着千茶的侧脸,她似乎丝毫没察觉到他的心思。
不,她一定是知道的。
每次都这样,做完那些撩拨人心的事,就装作若无其事。
这个女人很可怕。
自来熟,却又摀不热。
她的亲切让人以为她对你有好意,但却总是若即若离,不愿透露出半点真心。
就像现在,她二话不说就收留他们,还准备早餐,但又处处表现出对他们的遭遇漠不关心。
「你不问我们发生什麽事吗?」
千茶专注地搅拌着锅里的味噌汤「这个世道,无知的人才能过得快乐,不是吗?」
无法反驳。
沉默持续了许久,耳边只剩下粥滚煮的声响和汤勺轻敲锅缘的声音。
就连小孩子也看得出她的疲倦,所以在早餐后,春和菊主动表示他们自己去上学就好,不用她送。然而这位爱操心的姐姐犹豫了很久都没答应。最后银时看不下去了,便让她给他300日圆,说他出门时顺道送孩子们上学。
「可是我打算顺路去买些绷带,家里的都用完了。」
「行了,我顺便帮你买回来就是了吧?」」
于是,千茶便给了他600圆,外加一个零钱包和钥匙。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个被妈妈差遣跑腿的小学生,而那六百圆分明就是零用钱。
当银时拿着东西回来时,在客厅看不见千茶,他便下意识地去她房间找人。
她的房间是洋室,门只是虚虚地掩着。
后来回想起,他也说不清当时怎麽会如此神经大条,竟然门都不敲就擅自推开女孩子的房间门。
千茶坐在床边,面前是一块全身镜,她褪去了一边袖子的衣衫,露出裏面的白色吊带,她轻轻把吊带的下摆拉起来,腰上缠了一截绷带。
银时愣了一下,手上的东西一个不稳从手里滑落。
落地的声响把千茶的注意也吸引了过来「银时先生?」
他连忙拾起掉地上的东西,然后转身背对着她。
「抱、抱歉。」
他正要转身离开,却被千茶给喊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