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陵镇,某一专治跌打肿痛的医馆之中,应祉和姚时在文武的带领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内堂。
内堂床铺之上,隔着一层厚厚的床幔,应祉见到了母亲口中那个不思进取、一身反骨的顽童阿弟此刻正静悄悄地躺在那里。
那本应是一个俊朗的人儿,就算他只是躺在那儿,应祉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那股不羁和想象中属于宁血阁阁主的狂放。只不过此刻的亦欢没了灵动,一呼一吸间,唯有胸膛轻微的起伏。
慕禾一身黑色劲装侧立床边,见到应祉和姚时出现,稍有些拘谨地侧过身,向二人抱拳行礼。
慕禾早从文武那里得知姚时的身份,也知雪渊救助亦欢是姚时的命令,而如今江湖第一大门派宁血阁被聂云控制,他若不谨慎行事,恐怕连亦欢的性命他都无法再保住。
应祉和姚时来到床榻边。
亦欢苍白的嘴唇微启,高挺的鼻梁与应祉的母亲一脉相承,紧闭的眉眼间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他两鬓斑白,半头如雪的华发,让他的苍白里又多了一股易碎。
若单看亦欢这张脸看不出他也有四十五的年岁。
若单看这张脸,亦欢和应祉也有四分相似。
“如何?”姚时对一旁净手收针的雪渊问道,应祉定定地看着他这首次相见的舅舅。
雪渊不似初见应祉时那般轻松,明亮的杏眼里挂着阴郁。
“是毒,但又不是一般的毒,名为七情,是以阴阳草,加之七种毒虫制备而成,下毒时需整整下足七日,毒成后可以以毒控情,让人成为傀儡。”
“傀儡?”应祉注意到亦欢满身穴位皆扎着银针,两只手腕之处更是覆着纱布,掩盖着一道入骨的伤口。
“他这般模样倒不像傀儡……”一旁文武没忍住出声。
“当然,他自己震断了全身经脉,自封三处大穴,是个人也得如他这般样子。”雪渊话音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除了慕禾,无不露出震惊之色。
“啊?自己震断?”文武惊呼。
慕禾紧皱剑眉,轻声道:“我师父他可能不愿让自己被他人利用,所以自行而为。”
“下毒之人是聂云?”应祉双眼寒芒毕露,虽说问出口的话没有波澜,但几人都感受到了应祉周身杀气的涌现。
一时间,文武、慕禾都对应祉看了过去。
姚时拉了拉应祉,让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应祉一愣,有些抱歉,他很少露出这般浓烈的杀意,他也不知为何,只是,看着此时的亦欢,想起了母亲说起自己阿弟时的模样。
在母亲记忆里,亦欢该是一个怎般绚烂的人呢?此时此刻却变成了这般样子。
“三年前,师父出事时,我还不知下毒之人是谁,但经由此番武林大会,聂师伯所做的种种,想来应当是他。”慕禾如实说道:“而且现在,肃血令已经被他拿走啦。”
“什么?!”
肃血令可是宁血阁号令江湖群侠的唯一令牌,谁拿了它谁就相当于成为了武林盟主……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那肃血令就是江湖上所有人觊觎的东西,原本是由宁血阁前任阁主沈铎所有,当年曜东江湖纷乱不止,朝廷派兵镇压,若不是他在中间转圜,恐怕这个曜东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洛国之内怕是再没有武林人士的存在。
难道那聂云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肃血令而来?
难道他们都成了他手上的棋子?
“聂云这个人不简单啊,难道他算准了如此吗?从武林大会召开之前就已经算计至此?”应祉道,他回想着自从他们来到宁血阁之后的种种,发现慕禾当众被揭开面具,成为众矢之的,似乎就在聂云的一步步计划里。
“他究竟要做什么?”一旁文武忍不住开口:“图谋整个江湖?”
“不止如此吧,他之前的江湖地位,不说全部的江湖门派,就算是七成,只要是江湖儿女见到聂云,都会卖他个面子……何必铤而走险,选择明抢肃血令呢?!”慕禾道。
他从小就身在宁血阁,不像文武、姚时应祉他们是普通“百姓”,或者是朝堂中人,他是从出生起就混迹在江湖中的儿郎,他从记事起就跟在师父亦欢身边,他见过很多江湖厮杀,他也见过许多门派的更迭,更知道如今聂云在江湖上的地位,更是比他的师父亦欢还要德高望重。
他看着如今的局面,竟然不禁陷入沉思,如果师父中毒从一开始就是聂云的计划,这么多年,他眼看着亦欢从人人敬重的天下闻名的武林盟主,到如今被人质疑被人怀疑,只能用病重这一个理由稳定局面失去人心的背叛者,慕禾不禁怀疑,难道从一开始就是聂云一步步让他师父走入如今的困境中?
“好阴毒的计谋,好歹毒的计划,这么多年,一步步,把我师父变现在这个样子……”慕禾不禁痛苦开口,他之前从未想过这些,可是昨夜的突袭,昨夜眼睁睁看着聂云想要置他于死地他不得不开始思考。
“现在要怎么办!”应祉看着床上的亦欢,面对这个自己应当要叫做舅舅的人,应祉的内心难免觉得难受。
“你有救他的办法的吧……”姚时看向一旁一直没有插话的雪渊。
雪渊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但是太过冒险!”雪渊看向众人,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瞳里映着众人的欣喜。
“那还不快救,看他这个进气都没有出气多的样子,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还不救,怕是人都要凉透了!”文武的话难听的紧,慕禾的脸色当即就黑了下来。
闻言,应祉的表情也是不好看:“如何冒险?”
应祉也是希望他这个舅舅快些好起来,即便不能恢复如常,起码能清醒过来,不至于像他这样……靠着续元丸续命……
“也不能说是冒险吧,就是就值得条件苛刻了点,我看你们也不像能完成的样子……”雪渊道。
“什么条件你先说,后面的我们自己解决!”应祉道。
“要救他,需有一人为他引渡血液,并且与他一同承担那解药之中蕴藏之毒,说是救他,其实也是那自己的命去填他的命。”雪渊道。
“我来!这是我师傅,他养育我,教导我,让我明善恶是非,让我在宁血阁在江湖上成为顶天立地之人,我愿意为我师父引渡血液!”也不知是不是慕禾过于激动,竟然脸涨得通红,眼中也泛起泪光:“我吗此前找了很多办法,想要解除师父身上的毒,全部失败了,如果说只是需要一个人为他填命他就可以安然无恙,我一定早就为他这么做!”
“你,你是他徒弟……”雪渊道,上下打量着慕禾,他神色严肃,似是在慕禾的身上寻找什么、
一旁应祉和姚时,看着雪渊的模样,原本应祉还觉得这雪渊年纪轻轻,对他的医术手法还有些怀疑,可见到现在雪渊一副经验老到的架势,着实让应祉开始重新审视雪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