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笑着回应道,“我久居滁州。此次前来姑苏游玩,夜晚的风景的确是首次领略。虽然四周的景色在夜色中变得模糊,但这份宁静与人间烟火的气息却格外动人。”
四娘听后轻笑道,“这一路下去,沿途的美景数不胜数。只是不知我还能有幸欣赏多少次这样的风景?”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陆郁雾察觉到四娘的情绪变化,有些不解地问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感概?”
四娘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们世代以水路为生,家在沧州。此次回乡,主要是让娘能够安心养胎。听郎中说,娘亲这次怀的是个男胎,父亲似乎为此颇为高兴。”
陆郁雾听着四娘的话,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涟漪。她无法直接安慰四娘,只能在心中默默庆幸,自己和姐妹能够拥有彼此的陪伴与关爱。
同时,她也对四娘一家的命运感到无奈与同情,想象着他们在男尊女卑的观念束缚下承受的压力与无奈。
她爹当年究竟承受了怎样的压力,毅然决然地携母亲离去,如今回想,那些所谓的流言蜚语足以在其身后投下长长久久的阴影,令他的后半生难以安宁。
她亦似命中注定般,步入了这沉重的历史脉络。
一声呼唤打断了她的思绪。四娘恭敬地回应后离去,留下她一人独自面对着茫茫的夜色。
她不过是这芸芸众生的一粒尘埃,终将被历史的洪流所吞噬。然而,即便深知这一点,她的心中难免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苦涩。
那苦涩如同锋利的刀刃,无情地割裂着她不愿意面对的残酷现实。
她站在甲板上,任由夜风拂过面颊,试图将眼中的泪水吹散。然而,那泪水却如同决堤的洪水,无法遏制地流淌。
“郁雾小友,何以哭得如此伤心?”
一道熟悉的声音打破夜的沉寂。陆郁雾抬头望去,只见智仙手持一方手帕站在她的面前。
他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仿佛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可是遇见难过事?”
许是没有得到她的回答,智仙的声音再次响起,“郁雾小友若是不开心,可以寻找贫僧,贫僧愿意为你分忧解难。”
陆郁雾抬头看向智仙,只见他站在月光下,身影被微弱的灯火拉得修长,而那双眼睛却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仿佛能看透世间的一切纷扰,给人一种安心之感。
“郁雾小友……”
“我没事,只是想起昔年之事情感难以自制。”陆郁雾轻声道。她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努力平复心中难过的波澜。
“因为张施主?”
陆郁雾点点头,看向智仙,“住持怎会想到张郎君?”
智仙微微一笑,道,“从师叔口中略知一二关于张施主的事。几位女施主都是可怜人。”
他说到此处摇摇头,“正因经历过这些事,所以才想要立志让众生脱离苦海。”
当智仙话一说出口,陆郁雾就已经明白,方才四娘所言并非她所想的那样简单,亦或者说她早该想到这一点,只是她终究低估了人性之恶。
饥荒年代,百姓尚可易子而食,虽说如今太平,可谁又能保证不会再次发生这种事呢?
想到这些可能的场景,陆郁雾不禁感到恶心,干呕起来。
“郁雾小友……”智仙关切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陆郁雾想要回应智仙的关切,但干呕的感觉让她无法开口。
她勉强平复了一下情绪,第声说道,“我没事,只是有些难过罢。”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说到,“住持先前将我比作敢为人先者,但我却发现自己对某些事情无能为力。我真的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的父母存在?”
智仙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惊愕之色,似乎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陆郁雾继续说道,“我一直都知道世人看重男子,但承受怀胎十月之苦、过鬼门关的却是女子。结果偏偏要如此糟践她们呢?”
她说到这里,轻轻叹口气,继续道,“我庆幸爹娘恩爱,没有因为我们是女子而抛弃我们姐妹散热。但此刻,我才发现以往我可以逃避不提的事实,如今却真实地展现在我的面前。也许在我看不见的其他地方,还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腌臜事。”
说到此处,她一度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最后扶着船板,看向风平浪静的河面苦笑。
少顷。
她转向身边的智仙,低声说道,“若是有朝一日,我也要嫁给这样的郎君,那我宁愿终身不嫁。前些日子在寒山寺求姻缘,签文都不太好,也许这就是我的命运吧。若是注定要寡居,那还不如不嫁人,一个人逍遥自在。”
智仙心知此刻不宜多言,也应当告知她,世间百态,非尽皆如此。
然而,方才目睹她那般神态,他却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无论他如何掩饰,或许能够骗过他人,甚至骗过师傅,但却唯独无法欺骗自己的心。
最终,他还是顺着她的意思说道,“独自一人也自有其美好之处。倘若郁雾小友不嫌弃,日后若有需要,我门下弟子自会为你送终。”
陆郁雾被智仙的话逗得开怀大笑,“若是我先行离世,住持能够亲自为我超度?最好能念诵七七四十九日,并将我的牌位供奉在开化禅寺,让我得以日日受佛祖庇佑。”
智仙拨动持珠的手微微一顿,只以为她在开玩笑,于是回答道,“贫僧自当竭尽全力。”
陆郁雾平复心情,再次露出灿烂的笑容,看向智仙道,“能够结识住持成为朋友,实乃我三生有幸。”
少顷。
陆郁雾听见智仙的声音在耳畔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