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玉壶冰还有个好处,用不完的墨能重新凝结起来,干透了再取下来,下次还能一样的用。
李宝音偏要闹这个动静,她闯祸是很有经验的。绝不会把祸事算在自己头上,所以抄的字帖用的都是谢祁的字体,她仿写的一本正经,还真像是那么回事。
等人家问起来,她是一问三不知,全推在了谢祁的身上。都是谢祁干的,和她无关。
“公主看看。”
谢祁飒飒沓沓写了几个字,趁势搁笔,手心向上,送到李宝音眼前。
李宝音闻到了他掌上的墨香,目光却被他掌心的纹路吸引。
谢祁小时候就风仪出众。
江东世家,南渡的中原世家,不乏容貌好的小公子,但在端方守礼的谢家小公子跟前,似乎总是差了那么一点气韵。
建业之中,想要巴结攀附谢家的人也是不少的。
谢氏远在北都许昌,他们没法接触,就把目光落在了谢祁的身上。
巴结谄媚,将谢祁掌纹传的神乎其神,说观谢家小公子的气度和掌纹,谢家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是当世顶顶的大人物。
说的李宝音都好奇了,还趁着谢祁午休的时候,偷偷研究过他掌心的纹路。
小时候看的,现在也记不大清楚了。
但谢祁掌心纹路深刻规整,给李宝音留下了印象的。
但现在再看,谢祁掌心的纹路却浅淡了许多,还有些掌纹几乎辩驳不清了。
而且不像是自然长成这样的,像是被什么强行抹平的。
李宝音眸带疑惑,这怎么弄的?
谢祁却像是看出了她的困惑,另一只手轻轻打在他这只手的掌心上,一声轻轻的响。
却轰开了李宝音尘封的记忆。
她临写字帖,事儿都推给了谢祁,谢祁一声不吭都认下了,然后被王生好一顿打。
是拿戒尺打的,一点不留情。
边打还边问,谢祁依旧说,是学生顽劣。
她小时候顽劣,这些事可不知道干了多少回了。都推给了谢祁,谢祁总是被责罚。
她就躲得远远的。
因此倒是忘了,被那戒尺狠狠地打一顿,那手心能不血肉模糊?
总是如此,再长出来的血肉,竟是将这些纹路都改了,浅淡平整成这样。
李宝音心里迟来的,终于的,觉得有些对不住谢祁。
这翻上来的掌心,诉说记载的都是她与谢祁的过往。
是她一直都想要丢掉的过往。
李宝音泄气了,垂头把手送出去:“你打吧。”
她作孽啊。该是要还的。
公主还是怕疼的,牙齿咬在唇上,心里给自己鼓劲,不怕不怕,熬一熬就过去了。
她把眼睛都闭上了,就没发现谢祁的目光长久的凝在她的脸上。
公主小时候牙齿还没长好的时候,小小的一颗,跟米粒似的很可爱,现在咬在唇上的牙齿像纯白的贝壳,很漂亮。
只是唇瓣又何其可怜,要这样咬它?
谢祁慢慢收回目光,眼里瞧见的是干了的字迹。
他缓缓道:“公主想成齐人之美。可有想过这话传出去后是何后果?”
李宝音不解地睁开了眼睛,不打吗?
不如快点打吧。早打早放心。老这么悬心,她难受。
谢祁道:“三宫六院七十二侧夫,公主吃得消吗?公主要做皇帝,子嗣出在公主身上,公主是损耗自身匡扶南周国祚。这不是长久之计。把焱儿拐带回南周,也无济于事。”
李宝音终于放过了自己的唇,她把手收回来。
小时候读书,会有谢祁代课的时候,他就是这么正着一张脸给她上课的。
她哪有那个耐心听课啊,可不管她怎么胡闹,谢祁还是不动声色,继续授课。
手上缠着纱布养伤都面不改色的少年郎,长大了也还是这个样子。
看透她本就没打算遮掩的胡搅蛮缠的心思,一本正经的教她这不是可取之道。
好像她说的不是荒唐话,是金口玉言的国策。
李宝音正色道:“那谢大人觉得,什么才是长久之计?”
谢祁目光波澜无惊:“至少也要世家之主才对公主有利。”
李宝音听了这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着谢祁端方君子的模样,她觉得自己可能是醉墨了。
那一杯热墨没喝成,满屋子的墨香让她可能有点飘飘然了,她望着谢祁,鬼使神差地就是一句——
“比如谁呢,比如谢大人你么?”
话音还未落,自己连忙找补,干笑道,“我乱说的,乱说的。谢大人别在意。”
“无妨。”谢祁声音冷清,眉目未动。微微侧身将锦盒的盖子盖上了。
刻意遮挡住的,是对着一侧墙壁瞬间微红的耳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