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谢祁完完全全就是个世家小公子的模样,李宝音甚至还记得他衣衫上的浅淡墨香。
街景灯色下,似乎也有谢氏小公子清浅的笑意。
一转眼几年过去了,现在,又是两个人一起出宫。
他其实和小时候的装扮没有那么相似了,李宝音却总是想起那一年的灯夜。
南周百姓似乎对节日总是热情高涨情有独钟的。
不论是什么节日,只要不宵禁,最后总是满街盛放的灯,总有人站在灯影里,笑得肆无忌惮,快乐得不得了。
“谢大人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跟着?”
李宝音道,“上次我就已说的很明白了。我以为谢大人很清楚何为立场不同,各为其主。或者说,我是那个另外的主。”
她浩浩荡荡来北陈,阵仗是很大的,但路上还没有什么人对她下手。
那会儿,北陈还不知道她这个南周的嫡公主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自然不会想要她的性命。他们想的,是拿捏她控制她。
但现在不同了。
她不是那么轻易被拿捏控制的。并且早已表明自己的野心。
更别说北陈的朝中本就局势不稳,又有她在里头浑水摸鱼,种种牵系之下,有人一定对她恨之入骨,对这样的人来说,若是能将她杀了,那么很多事情就再也没有翻涌作祟的可能了。
此去具云山,会有想要暗中勾结她的人,也一定会有那些想要杀了她的人。
谢祁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他身为北陈的尚书令,最应该做的,其实就是静观其变,这事儿不必他这个尚书令参与进来。
保下她这个南周公主,对北陈世家的阵营其实并没有什么绝佳的用处。毕竟他们图的是利益,换个别人来,照旧可以做交易。
谢祁的手在衣袖中轻轻翻了翻,竟不知从何处拿了一小串柳枝,那柳枝像是刚摘下来的,透着浓烈的清新气息。
谢祁修长的指节动了几下,就编出来一只威风凛凛的小老虎,又将预备好的浅色流苏挂在上头,做成了一个小小的璎珞。
“送给公主。”
谢祁没有贸然把小老虎挂在李宝音的颈间,而是请公主示下,得了李宝音的允准,才把柳枝编的小老虎轻轻放到李宝音的手心。
谢祁轻声道,“公主想过上巳节,但北陈的百姓不编柳枝。公主想必没有收到这个,我心里记着,是一定要给公主祈福的。”
南周百姓过上巳节,编了柳枝都是用来祈福驱邪避祸的。
柳枝还得是比自己年长的人编了才是最有意义的。
若是已经没有年长的人在身边了,那就自己编了给自己祈福。
年龄相仿的年轻男女或同辈互送,也就是祝福之意。
李宝音没编,她是想过节,但更多的还是为了今日筹谋。
她以为今年不会再有人给她编柳枝了。
谢祁倒确实比她年长。
小老虎好像还带着一点点余温,轻轻安放在她的手心里。
九岁那年的上巳节,谢祁也给她编了一只小老虎。
谢祁也说起往事:“公主九岁时,上巳节间建业闹匪,皇后不许公主出宫,公主偷偷跑出去,立时身陷险境。我那时候找到公主,挡在公主身前,对公主说了一句话。”
他说,我必护公主周全。
九岁的李宝音赌气跑出来,连母后给她编的柳枝娃娃都没带,身边一个护卫都没有,就被坏人盯上了。
是谢祁最先找到她的。谢祁给了她一只小老虎,然后手执佩剑将她护在身后,说一定会护着她的。
君子一言,重逾千金,岂能反悔?
李宝音拨弄两下手里的小老虎,慢吞吞将它挂在了颈间的玉封旁:“九岁的时候是被动挨打,现在谢大人既然知道有危险,那有没有什么计划?”
李宝音没抬头,没瞧见谢祁明若晨星的眸中有一点点笑意。
谢祁说:“没有。”
李宝音倏然抬眼,直直看过去。
谢祁道:“真的没有。”
李宝音出行这几日,外间动作不小,动静也不小,但对方也是人多势众,要查清楚什么,也是很不容易的。
就是因为雾里看花查不清楚,谢祁才不放心,才一定要亲自跟来的。
李宝音又拨弄了两下小老虎,挂的地儿也没有那么高,但柳枝太过新鲜,那气味一点点飘散,萦绕在身上,似乎和身上的熏香都融在一起了。
“那就先过节吧。”李宝音浑不在意道。
许昌的具云山名声在外,父皇说,尚未南渡时,他在洛阳就听过具云山的名声。
相传古时候这里出了一个隐士,也不知真假不知去处,但确确实实因为一首诗让这儿的景色名扬天下。
父皇慕名去过具云山,说是留下了些题字。
战乱过后,大概现在都没有了吧。
李宝音就是想来看一看。
南渡之后,中原关中,还有关内的这些景色,都成了父皇口中的怀念。
她放在眼里看一看,回去之后也能同父皇说一说,三十多年的光阴过去,将这具云山雕刻成了什么陌生的模样。
可真正到了具云山间,李宝音下了马车后,瞧见别庄林立外的情景,竟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