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道双手接过,抬袖浅啜一口,又继续道:“娘子初来乍到,或许不知,七日后是我学院的院长,清尘先生的天命寿辰。院长夫人早有交代,今岁的迎夏宴要大办!”
“原是如此!”
潘月剪瞳忽闪,确认他话里的意思正如自己所想,脸上笑容越发真挚,举杯朝前道:“周先生言下之意,莫不是小女的炊饼得了先生青眼,或能有幸登清尘书院之堂?”
“学院里茶果点心的供应,素来出自燕子堂。”
周道却不应声,徐徐打量着厅中上下,神色迟疑。
“燕子堂在县前开了几十年,谁家有事,入学升官、婚丧嫁娶……不论喜事白事,都会去他家订茶果!”
听他提起燕子堂,武大脸上的笑容骤然一僵,握在手里的干布刹时紧攥成一团,满眼乞求转向自若在旁的潘月,欲哭无泪。
不等潘月反应,周道却似从他似哭似笑的神情里得出几分兴味,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指腹摩挲着茶盏,又开口道:“不瞒两位,我今日出门,正是要去燕子堂定购茶果!”
“如此倒是我二人不是!”潘月依旧不动声色,一面替他续茶,一面笑着应道,“劳先生转道紫石街!”
见她依旧眉目如常、成竹在胸,周道眼里掠过一丝赞赏,端起热气氤氲的茶盏,笑着颔首道:“是该怪罪!娘子不知,方才我已迈入燕子堂,听见对街喧哗,又见人头攒动,一时好奇才退出门廊转道对街问了问,而后才知,原是娘子的虎头炊饼得了阳谷县上下的青眼!”
“先生谬赞!”
“更不成想……”
周道转头看向满脸褶皱、神色惶恐的三寸丁谷树皮,不忍直视般挪开眼,又转向潘月道:“两位竟是我阳谷县的大恩人——打虎英雄武松的哥哥嫂嫂!”
听闻哥哥嫂嫂四字,潘月神情一僵,却不多言,只扯开话头道:“贵书院的迎夏宴,不知会来多少宾客?来访者若多为文人雅客,只画虎头怕是不合时宜。小女浅见,不如依着炊饼多少,多画几种不同的花样,譬如……书册、官帽、文墨、砚台之类,先生以为如何?”
“甚好!”
周道眼睛一亮,倏地搁下茶盏,倾身朝前道:“不瞒娘子,方才在县前,某虽临时起意随武大回了紫石街,心下却打鼓,不知临时将燕子堂的点心换作娘子虎头炊饼,会不会惹夫人不喜,怪某自作主张;而今见娘子这般仔细周全……某果然没有看错人!”
“周先生抬举!”
潘月连忙起身让茶。
各自相让着吃过一盏,潘月想了想,又开口道:“小女冒昧,不知能否请教周先生,清尘先生平日里可还有什么不同旁人的雅好?平日里口味是咸是淡?”
“娘子不知清尘先生?”
周道眼里掠过一丝不悦,倏地拔高音量,昂首挺胸道:“清尘先生的诗词声名虽不比得八大家,朝野皆知的书法大师——周越、周清尘,娘子不知?”
朝野皆知?
想起横亘在脑海中的赵婉两人当下困境的破局之法,潘月眼睛一亮,神态越发恭敬。
“小女浅薄,竟不闻清尘先生大名!请教周先生,清尘先生曾官拜?”
“哼!”
周道轻哼一声,双手交叠胸前,斜睨着桌边两人,徐徐道:“先生初仕三门发运判官,后迁主客郎中,曾官从五品!”
“官从五品?”
潘月动作一顿,下意识蹙起眉头。
她虽没研究过北宋官职,想来从五品的官职与枢密院副使实在无法相较。
她轻搁下茶杯,心下正自嘲自己的异想天开——想结识高官,便有高官主动撞上门来,天下哪有这等好事——对面的周道仿似从她几不可闻的叹息里读出几分轻蔑,不甘轻视般昂起了头,厉声道:“先生的官阶虽不高,弟子遍布朝野,娘子莫非不知?!再有!”
周道冷哼一声,又道:“先生的兄长,周起、周侍郎,官拜礼部侍郎、枢密副使,与县里整日横行的李衙内义父还是同门!娘子可知?”
李衙内义父的同门?!
潘月骤然抬起头。
——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两眼弯弯,举杯朝周道道:“今岁先生整寿,不知周侍郎是否会来?”
“侍郎大人官务繁忙!”
周道神情微僵,拳头抵着唇,轻咳一声,别开脸,闷声道:“先生弟子三千,侍郎大人虽不能亲临,到场的高门子弟不在少数!”
“原是如此!”
潘月清眸流盼,眼底噙着思量,徐徐开口道:“得周先生高看,小女真真荣幸,又实在惶恐……小女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先生能否帮忙?”
“有什么事,娘子但说无妨!”
“小女是想,”潘月若有所思,“不知能否征得夫人同意,于迎夏宴前先组织一次炊饼试吃会?如此,既能免了旁人对周先生自作主张的为难,又能借以调整迎夏宴上提供炊饼的花样与口味,先生以为如何?”
“娘子周全!”
周道眼睛一亮,倏地站起身,拱手朝两人道:“如此,待我问过夫人,再来叨扰二位!”
潘月两人连忙起身,相送出门道:“先生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