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后的思绪总是跳脱。
潘月双手紧抱着狐尾,目光至狐尾徐徐移至肩侧,再从肩侧徐徐望向他的脸,两眼再度下弯。
“松松……”
潘月撑着凑上前,扑闪着双目,朝他作出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才煞有介事道:“与你说个秘密!”
“秘密?”
松松下意识发烫的狐耳,垂目看着她透亮的双目,哑声道:“什么秘密?”
“松松自小在景阳冈长大,可知生辰是哪日?”
潘月看向他头上不自禁抖动的狐耳,莞尔道:“松松不知,过两日是我生辰!”
“生辰?”松松眼里浮出不解,“人间界的生辰有何讲究?”
“讲究……”
酒意上头,潘月不曾注意他用词的不同寻常,垂目想了想,开口道:“与旁的节日无甚不同,不过是亲友相聚,吃些难得的席面……有时会有生辰蛋糕——一种专为生辰宴而设的糕点;再有便是,来赴宴的亲朋好友大多会随生辰礼!”
“生辰礼?”
松松举目望向窗外,若有所思。
晚风拂动窗前柳,窗上月影婆娑。
“啁啾——啁啾——”
时有夜鸟难眠,流萤来去,皎若天上星。
若有似无的松木香伴着晚风掠过鼻下,松松耳朵尖微微一颤,倏忽计上心头。
“云云稍待!”
见潘月醉眼惺忪,眼皮子开始打架,松松让她少歇;待她闭眼,很快提步至窗边,望了眼景阳冈方向,纵身跃窗而去。
*
“簌簌——”
“啁啾——”
落叶簌簌,鸟雀啁啾,晚风轻叩窗扉,夏夜正安然。
房内酒气未散,榻间呼吸清浅。
潘月正与周公对弈,突然被规律而节奏的叩窗声惊醒。
顶着两眼惺忪,她抬头望向月华倾洒的窗外。
窗外晚月溶溶,窗扉幽幽分两端。
遥处一轮圆月高挂,近旁数枝杨柳相依;正中一只小狐狸出尘如同世外仙,歪着头,仿佛正打量她醒转与否。
“松松?!”
认出来狐,潘月两眼下弯,蓦地掀开衾被。
“怎么此时来了?”
不等她起身,窗上的小狐狸倏地背转过身,左右看了看,仰头朝向圆月方向引颈长嗥。
“嗥——”
“啁啾!啁啾!”
潘月正不明所以,鸟雀振翅声倏而四起。
潘月下意识端坐。
“哗啦啦——”
月下万物依稀有灵。
小狐狸松松披着月华,仿佛遗世独立的仙人端坐“窗画”正中。
抬头往左,一双黄莺环树而出,莺啭成曲,空灵婉转;举目往右,一只孔雀扶摇而上,引百鸟相随,荡青梧昭昭待凤栖。
一曲莺啭未毕,松松轻一颔首,百鸟与“凤”若有所悟,齐齐收翅栖枝。
与此同时,晚空为幕,月华为伴,天地间倏而下起一场缤纷落英雨。
忍冬、芍药、菡萏……不等潘月细数,随风摇摆的草丛里、芦苇间、绿柳下,忽而传来窸窣声响。
“唧唧!”
松松一声轻唤,成千上百流萤应声而起,跃出草叶青芦与垂柳,穿过街道巷陌与人家,伴着落英缤纷,翩翩起舞,随风来去。
——但如天河落人间,缀玉垂珠星汉回。
如梦似幻,又或许,她早已在梦中……
“……松松?”
直至恢弘落幕,潘月意图起身,谁知一阵头重脚轻袭来,晕得她又跌坐回榻间。
“小狐仙?”
两靥酡红未散,她瞪着迷离醉眼,喃喃朝窗前道:“若当真是狐仙,当是九尾才对!”
小狐狸头一歪,却不出声,只支起了松软的狐尾,左右摇了摇。
潘月正不明所以,又听窸窸窣窣一阵响,小狐狸后头忽而冒出一条、两条——
“一、二、……”
潘月两眼放光,直至——“红色?棕色?!”
潘月终于按捺不住,扶着墙,深一脚浅一脚近前。
看清小狐狸身后那一只只神色茫然的“狐朋狐友”,她撑着窗台,噗嗤笑出声:“狐版千手观音?”
她伸手抱起松松。
躲在松松身后的七八只小狐狸身形一僵,支着尾巴,齐齐仰起头。
“所以……”
她与一众狐狸面面相觑,揉了揉松松的下巴,口中嘀咕:“视觉差,才是青丘九尾的真相?”
潘月垂目看向舒服得眯起了眼的松松,又看向窗外那八只目光炯炯的小狐狸,神色迟疑道:“你们可认得回家路?可要进来歇会?”
怀里的松松已如往日般缠住她手腕,枕进她腕间,闻言身形一顿,倏忽睁开眼,依稀往窗外睨了一眼。
“嗷呜——”
“唧唧!唧唧!”
潘月不知他几个叫唤着什么,眼神交错间,八条尾巴齐齐炸了毛;不容她开口,八位“助演嘉宾”慌不择路、四下奔逃而去。
“嗯?都走了?”
潘月下意识看向怀里的小狐狸。
松松抱着自己的大尾巴,用力舔了舔,而后抖动着耳朵尖,蓦地仰起头;双目皎皎,一脸无辜模样。
“倒是我想多了……”
潘月咕哝着关上窗,抱着小狐狸回到榻前,又如往日般将他安置在枕边,亲了亲他的额头,软语低喃:“晚安。”
松松于她躺下的瞬间睁开眼,无声近前两步,碰了碰她唇角,软在她颈窝下,默声应答:云云晚安!
风轻轻,月溶溶。
一人一狐,又得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