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意欢,不,准确来说,应该是竹昭昭失踪后的许多年,他一直在找她,为此不惜做了周永安铲除异己的刽子手。
还好,上苍没有遗忘他,像是可怜他似的,终于将她带到他面前。
他还记得再一次见到竹昭昭时,是在一处奴隶市场,当时的她身穿粗布麻衣,浑身是青黑的伤,面容变了不说,人还有些痴傻。
看着令人心疼。
不过没关系,今后他会保护她,没有人再能伤得了这个小傻子。
在东宫的这几年,每次领着周永安的任务出去,染着人血回来。他觉得,他已经是麻木得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了,但每次回来看到她小小的一只,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睡觉,就觉得自己还能坚持一下。
“小翠”变回昭昭那天,他很欣喜,又很后怕。他欣喜她的归来,后怕她的离去。他满怀期待,又满怀怨怼地去找她,倾诉了很多,抱怨了很多,昭昭她好像也对毁了半张脸的他产生了愧疚。
她在可怜他,又或是“夷无路”?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只要她在他身边,他不介意成为“夷无路”的替代品。
可是,当在他面前自刎的项梵云将妖丹剖给他时,他发自心底地感受到了颤抖。
那块妖丹化作的璞玉,再一次唤醒了那个令人讨厌的男人,他的脑海中涌入了既熟悉又陌生的记忆。
身体的本能告诉他,那些记忆本就是他的,但一切感受得又不那么真切,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来不及思考,周永安警觉地发现了他,派来了杀手。要是以往,那些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此时此刻,他却有些神志不清,身体像是要被撕裂一般痛楚。
他只能勉强躲过那四五百号人的追杀,仓皇逃到迷津观。
见到日日夜夜念想着的昭昭时,他摇摇欲坠的心总算安定了。他相信,即便他不再存在,依然会有人替他爱她。
因为,他与那个令人讨厌的男人感同身受,他们爱着同一个她。
窗外莎莎作响的风总算停了,乌云四散,月光渗过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倾泄下来。
清冷的月光打在夷无路的眉眼上,落下一片阴翳。幽暗的房间,他眼底的眸色忽明忽暗,方才的回忆让他不知所措。
毫无疑问,墨螭就是夷无路,夷无路就是墨螭。
但他不知道,竹昭昭刚才说喜欢他究竟是不是真的。或者说,她喜欢的是从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
同时,他也有些醋意。
他和小竹妖经历了这么多,都没有“墨螭”和小竹妖这般亲近。这条蠢笨的蛇妖,惯会使些花言巧语,小竹妖也真是的,不知道男女有别吗?
竟由着他躺上了她的床?
夷无路一想到在静渊阁的那个雨后下午,小竹妖抱着他在床榻上睡觉就来气。
夷无路自己生着自己的闷气,天也倒快亮了。
…………
翌日,竹昭昭抱着小阿钰睡到日上三竿。
夷无路轻轻扣了扣门,侧身附耳:“小竹妖,快起床吃饭了。”
竹昭昭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呜咽了一句:“唉呀……臭道士你吵什么吵?”
!臭道士?
竹昭昭立马惊醒,她怎么会突然说出这句话?还有,墨螭刚才叫她“小竹妖”?他从前可从没这么叫过她。再说,她现在身处幻境,现在的身份是人不是妖。
竹昭昭心生疑窦,觉也忙不得睡了,趿拉着鞋子去开门。
不一会儿,夷无路眼前就蹦出一个斜眼瞅着他的竹昭昭。
竹昭昭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
咳咳,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夷无路偏过头不去看她,侧颊莫名起了红晕:“你、你把衣服好好穿上,着凉了怎么办?”
竹昭昭没有搭理这句话,反而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夷无路这才意识到,刚才好像说漏嘴了。他现在还不想告诉她,他已经恢复了记忆。至于为什么,可能是心底的别扭使然,他想知道,他的小竹妖在意的究竟是那条蠢笨的蛇妖,还是他。
夷无路打马虎眼掩饰道:“呃……小竹……小猪,小猪呀,对,没错,我刚才就是喊你‘小猪呀’!”
“这都日上三竿了还不醒,不是猪是什么?”
竹昭昭气得给他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你身上有伤,我早揍你了。”
“叫我干什么?不是说你要独自一人去找周永安报仇吗?”
“我是来叫你吃饭的。”
“……”竹昭昭误会了他的意思,有些尴尬,“你自己吃吧,我不吃。”
说完,竹昭昭准备把门关上,却被夷无路一把按住了:“你不吃,孩子总要吃吧?”
夷无路抬眼示意房间里,吮着手指看着他俩的小项钰。
小项钰察觉到两人的视线,于是张开双手拍了拍,像是在求抱抱。
嘶,我方出现叛徒。
…………
饭桌上,竹昭昭没先忙自己的吃食,而是小心翼翼地将碗中的羊奶舀了喂到小项钰嘴里,小项钰吃得急,呛得咳了几声。
竹昭昭吓得立马放下手中的碗,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部:“咱不急啊,阿钰,慢点儿吃,慢点儿吃。”
夷无路夹着手中的菜,看着往日莽莽撞撞的小竹妖,此时却像初为人母一般,仔仔细细地照顾着婴孩,心中竟是另一番滋味。
悠悠幻境近十载,小竹妖身边没有个“同类”,是怎么熬过这些年岁的?
他还记得她最初是那般的天不怕地不怕,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的性子竟沉稳了许多,但他宁可不要她沉稳,他只希望她无忧无虑。
夷无路停下手中的筷子:“我来喂阿钰吧,你先吃。”
竹昭昭:“算了,还是我来吧,你下手没轻没重的。”
夷无路帮不上忙,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她和孩子气氛温馨。
如果是“墨螭”张口的话,想必她不会拒绝吧。
…………
三日后,巫族。
竹昭昭抱着阿钰,看着四处杂草丛生,白雾弥漫的水地:“巫族隐居地真的在这儿吗?”
夷无路转头朝她笑道:“你跟我来就是。”
那笑容不似平日的阴郁沉闷,久远到让她想起昆仑雪域那个下午,晒佛礼那天,夷无路的笑容沐浴在阳光下,也是这般摄人心魄。
竹昭昭愣神了一会儿,她是把墨螭当成夷无路了吗?她心中不确定。
“捏好别松手。”
夷无路抽出腰间的骨鞭,让她捏着手柄,而自己拽着鞭子前端,牵引她淌过这片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