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那就来两个,老板,两个五十好了。”
老板的头一低,皱着眉盯着沈确,转瞬她便拿着塑料袋垮着嘴角将两个烟花装起来:“小姑娘,我是看你年纪小,我又着急回家才卖给你的,平时都不是这个价钱,我是一分都没挣。”
沈确眯着眼甜甜地应了声:“知道了,谢谢姐姐,下次有需要我还来你这买。”
老板的嘴角着这才微微勾起:“下次可不是这个价钱了哦。”
拿到烟花,沈宁的心情明显明媚了许多,她抱着那两盒扇形的烟花,坐在沈确的后座嘀嘀咕咕:“姐姐,我们放的时候记得拍照,我帮你拍,你帮我拍。我之前看我的同学放过,可好看了,那金色的烟火就像喷泉一样从里面喷出来,拍出来肯定好看。”
“好~”沈确蹬着自行车轻笑,“但是拍照的时候你记得站远一些,不然衣服烧坏了妈妈会说的。”
沈宁不满地嘀咕着:“但是站远了拍出来就没那么好看了。”
一下车,沈宁就抱着两盒烟花跑邻居那炫耀去了。沈确无奈地看着沈宁雀跃的身影,从车篮里拿出塑料袋,脚步轻快地往家里走去。
“你个丑八怪。”厨房里传来沈明杰恨恨的骂声。
沈确的脚步一顿,捏近塑料袋尽量不发出一丝声音。
厨房里传来易拉罐拍击桌面的声音:“你个神经病,好好的除夕夜你偏要和我吵架,我看你是活腻了。”
宁月一把将菜刀摔到案板上,金属撞击木头的声音让沈确的肩膀颤了颤。
“说谁神经病,说谁丑八怪?你不找个镜子看看你自己,我要是好看我能找你过日子?”宁月的声音有些撕裂,“谁要跟你吵架,好好地让你不要一直喝酒,你二舅不就是喝酒喝死的?你要是想像他一样那你就喝吧你。”
沈明杰的手指捏着易拉罐,坐在餐桌前小口地酌着:“丑八怪,整个村就你最丑,我出去都嫌丢人!没用的东西,整天游手好闲,就知道拿钱。我出去辛辛苦苦挣钱,你在家碗也不洗,地也不拖,每次都是我回来帮你拖。”
“帮我拖?”宁月上前一步,踢着沈明杰的椅子,“你再说一遍帮谁拖?这里不是你的家?不是你女儿的家?怎么就帮我拖?你一年到头回来几次,在孩子面前倒是装得好好的,但你别想在我面前装。几个月回来一次,每次回来装模作样地把碗全洗一遍,把洗衣机油烟机全拆了洗,我都不想揭穿你。你装就装,看你能装多久。”
“衣服嘛不洗,每次都堆到发臭发霉了带回来让我给你洗。袜子东一只西一只,拿去用了的东西永远不记得放回原处,就是狗我都教会了,你是教到死也教不起。”
沈明杰冷哼一声,转移话题:“整天疑神疑鬼,这个要害你,那个要害你,要是真要害你,你能站在这跟我说话?像你这样的女人,我看着都羞愧,你怎么不去死?”
“我疑神疑鬼?到底是你妈疑神疑鬼还是我疑神疑鬼?”宁月情绪暴走,转身拿起菜刀对着沈明杰,“我只要跟男人说句话你妈就站在门口盯着,家里来个电工维修电路,你妈直接拿着菜刀到我房间里。谁疑神疑鬼?你个畜生东西,你妈是什么人你心里没有数?”
邻居的阿姨来这借几根香葱,听见厨房的争吵,她转头轻声问沈确:“又吵起来了?”
沈确捏着塑料袋无奈苦笑。
“没事,我们不用管他们,吵了这么多年了,翻来覆去就那几样。”阿姨摸着沈确的脑袋,转而扯着嗓门大喊,“宁月,有没有葱,借我两根葱。”
她走到厨房门口,看着争锋相对的两人震惊道:“拿刀干什么?大年三十的好好说话,孩子在这呢。”
宁月看了眼厨房门口沉默的沈确,转身将菜刀放到案板上:“孩子在怎么了?我就是要让孩子看看她爹是什么货色。”
沈明杰仰头将瓶底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坐在椅子上指着宁月:“沈确,爸爸不是故意在你面前说你妈妈坏话,但是你看看你妈妈这个样子,大年三十的拿刀对着我,像话吗?”
“你还装!”宁月指着沈明杰怒目圆睁,“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你有本事把你刚才的话跟你女儿重复一遍!”
“你——泼妇!”
“好了!”沈确干脆把手里的塑料袋扔在桌子上,“都要过年了,能不能安生一些?”她拿起桌上空掉的易拉罐狠狠地扔出窗外,惹得屋外的公鸡喔喔乱叫,又把没喝过的啤酒扔进垃圾桶,“还有你,能不能别喝酒了?喝酒伤身,你难得回一趟家,每天喝得酩酊大醉很舒服吗?”
沈明杰讪讪一笑:“爸爸就这点爱好,平时也没喝酒,这不是好不容易一家团聚了,高兴,才喝点小酒。”
沈确厌恶地盯着沈明杰的笑脸,咬着牙努力平息心中的怒火,良久,她长舒一口气,把垃圾袋一打结,快步走出门扔进垃圾站。
血缘亲情是她身上最沉重的枷锁。她想揭穿沈明杰的真面目,她想当着众人的面唾弃他。但她也清楚,一旦她这般做了,沈明杰一定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以父女亲情绑架她,像一座山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父爱如山……
一整个下午宁月都在和沈明杰拌嘴,她看见沈明杰就觉得恶心,远远瞧见他都要说几句话刺一下。沈明杰一改常态,默默承受宁月的辱骂,低头一声不响地清洗家里的厨具。
外面已经有几户人家放起了关门炮,沈确站在窗边,望着楼下忙碌的人们出神。
空气中弥漫着火药与炒肉的混合味道。
“吃饭了。”宁月扯着嗓子在楼下大喊,“沈确,沈宁,快点下来,别逼我拿着棍子去请你们。”
沈宁立马打开房门,扯着嗓子回应:“哦——来啦——”她抬头看着无精打采的沈确,快步上前推着她下楼,“姐姐,快点,我可不想在一年的最后一天还要挨打。”
沈明杰早早地坐在主位,倒好新买的啤酒等着两个女儿,瞧见二人的身影,他热情地招呼坐下,拿起酒瓶询问:“沈确,要不要陪爸爸喝一杯?”
沈确绕过沈明杰拿起饭碗盛饭,冷冷道:“不喝,我怕我早死。”
沈明杰:“嗐,别听你妈瞎说,偶尔喝几杯能怎么样?”
宁月摆好饭菜跟着落座,她捏着筷子指向沈明杰:“好的不教净教些坏东西,别逼我在饭桌上扇你。”
沈明杰干笑两声,扭头看向沈宁:“你看,你妈妈又要对我家暴了。”
沈宁不管不顾,低头夹菜迅速干饭。
“沈确,在学校的生活怎么样?”沈明杰给沈确夹了一片鱿鱼花,亲切问。
“还行,都挺好的。”
沈明杰握着酒杯自豪道:“还是我女儿好,轻轻松松就考上了大学,以后做个律师风光无限,我出去脸上都跟着有光。”他的眼尾蹦出几条皱纹,看这模样,是真的高兴。
“女儿有什么用?”宁月捧着饭碗阴阳怪气,“还不是让你们老沈家绝后了?”
“诶~”沈明杰挥着酒杯皱眉,“好好的一顿饭,别提那些不高兴的往事。老一辈懂什么?我就要这两个女儿足够了。”
宁月白了他一眼,不想再与沈明杰搭话。
沈确与沈宁两人低着头光速干饭。
沈明杰靠在椅背上双手呈九十度弯曲靠在桌面上吩咐:“也不知道你爷爷奶奶今晚吃什么?沈确,你每样都挑一点给你爷爷奶奶送过去。”
宁月一听,立刻把筷子摔在桌子上:“你敢给那两个老不死送过去试试?我做了一下午的菜,他们碰都不配碰。”
“哎呀!”沈明杰皱眉跺了一下脚,干脆起身自己拿碗,“你跟老人计较什么?他们还有几年可以活?吃一年少一年的人了你还这么斤斤计较。”
“我斤斤计较?”宁月推了沈明杰一把,“我给我妈送几株自己种的白菜你们都要说三道四的,现在轮到你爸妈你倒是变得大方起来了?”
“不行。”宁月夺过沈明杰手中的盘子,“我只要在这,他们就不能碰我买的菜。”
“无理取闹的女人。”沈明杰转身又拿了一个盘子,“百善孝为先,我们自己都不好好孝顺自己的父母,你让两个女儿以后怎么想?”
“你再动一下试试!”宁月夺过沈明杰的盘子重重地摔在桌子上,破碎的瓷片四处掉落,隐入饭菜之中,“慷他人之慨你倒是很起劲,有本事你自己买菜给他们送过去。”
沈确一个转身,护住沈宁的脑袋。
“吃好了吗?”沈确轻声问。
“吃好了,饱了。”沈宁回答。
“吃好了我们就出去,不掺和她们。”
沈宁点头,趁眼前的父母还在争吵,低着脑袋轻声走出去,迈出一步又觉得不甘,转身拿走桌子上的椰子汁快速往楼上走去。
“沈宁。”沈确叫住沈宁,指着门后的烟花,“你不和朋友一起放烟花吗?”
沈宁兴致缺缺,她的牙齿咬着吸管闷闷道:“改天再放吧,要是今晚放又会让妈妈生气。”
沈确点点头,没有强求。
屋外是满天的烟花,出门打工的父母难得回家,用绚烂的烟花向邻居证明自己一年的成果。厨房里传来碗筷摔碎的声音,沈明杰坐在椅子上,无奈地喝着闷酒。邻居的孩子欣喜地燃放着父母买的烟花,嬉笑打闹声充斥着沈确的耳朵。
沈确如痴如醉地看着不远处如喷泉般的火焰,欣赏着不属于她的快乐。
衣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沈确往手心哈了一口冷气,张开僵硬的手指解锁。
是林知远跟别的同学给她发的新年祝福,沈确点开聊天界面,挪动着大拇指一一回复过去。
林知远迅速给她拨了个语音通话,她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喜悦:“沈确,新年快乐。”
沈确握着手机,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烟花,她的喉头蠕动两下,从牙缝中艰难地挤出:“新年快乐,林知远。”
林知远并没有察觉到异样,她听着手机里似有若无的爆竹声,问:“你在看烟花吗?”
“嗯。”沈确仰着头,她的眼睑承受不住生命之重,轻轻一颤,从中掉落两滴泪珠,“我在看烟花。”
林知远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孩子们放的小型烟花,低头微微一笑,抱怨:“我这边被禁燃烟花,只能看小孩子的那种小鞭炮,一点过年的滋味都没有。真羡慕你呐,听你这声响,肯定很好看吧?”
沈确低头吸着冰冷的鼻涕,抬手擦掉脸颊的泪痕跟着笑道:“嗯,很好看。”
李萍贤从厨房端着两盆水果出来,她路过林知远的房间,对着门口喊了一嗓子:“知远,快点出来,春晚马上就要开始了,妈妈洗了你最喜欢的车厘子,来晚了就没有了哦!”
林知远捂着手机对外诶了一声,她再度靠在窗边,远眺着黑夜中的那一抹金色火焰,自信地喃喃:“沈确,明年会是很好的一年。”
沈确的视线挪向门后那两盒被冷落的烟花,抽动着嘴角,抬头仰望着远处不断绽放的七彩烟花。
“嗯,明年会是很好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