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长笑了:“她真这么讲?”
师父沉默片刻,艰难轻声道:“正因为是很普通的蛇鳞,所以才需要我日日将它带在身边以血气滋养,这样才会与我有所感应。”
“凡人的心血如何滋养仙物?自然是仙物在滋养凡人寿数。”
“否则长公子为何这么多年无灾无病?”
张道长看了眼师父失魂落魄的脸,默然片刻,想到一些旧事,轻声笑道:“当初留书,不正是告诉你们府中后人,这是个什么德行的神仙?法力通天却胆小,天性纯良却狡猾,万万不要被她欺骗。”
我看着师父怔怔地盯着张道长良久,那双精神奕奕的狐狸眼里忽然泛出一丝红。
我待要想再看清一些,师父却缓缓地闭上了眼,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终于像是得偿夙愿般,叹了一口长长的、长长的气。
阁中一时沉默无话,唯有摘星阁对面的那座帝姬宫观传出悦耳钟响——是祈福之人得偿所愿,特地来上香还愿敲钟。
张道长静静地看着师父,在须臾的沉思后,便款然笑道:“长公子既然有此仙缘,何不再约意中人一见?”
师父盯着手里那块鳞片,忽然轻笑了声:“我老啦,恐再难担‘绝色’之名。”
虽然语气听起来有种说不出的遗憾和怅然,可这么多年,我从未见他脸上露出过这样一刻的轻松和释然。
“既知当日真相,我多年心结已解,了无牵挂,多谢道长解惑。”
他起身,恭恭敬敬地朝那位道长深深行了君子大礼。
这是他当年为官入仕时,最标准的道谢礼节——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那个一直超然世外的师父,兴许从未有一刻离开过俗世。
第二日,飘入昙华帝姬观中的桃瓣如飞雪玉花,师父远远地看着那方青色的砖瓦,煮着茶,坐在软垫上驾鹤西去了,手里仍牢牢地捏着那片黑色的蛇鳞。
张道长说的那一番话,虽然解了师父这七十多年来的心结,但这两万多个日日夜夜里的遗憾,却始终存在、无法消弭。
只是面对这个狡猾的神仙,还有很多事情,都是我们不知道的。
比如,那天在狐仙洞,她为了救师父,忍受了神魂分离、灵肉脱骨的羽化之苦,据说,神仙在意识清醒时候的羽化,需要流干全身的血,不啻于一次凌迟。
再比如,这个好吃懒做的神仙其实也践行了对师父的承诺,世间男子,她就真的只庇佑过他一个人。
但是她要是没有对我师父始乱终弃就好了。
她要是在天上小憩的时候,能够想起来,这凡间还有这样一个人,在这世间最高的建筑里无望地等着她,蹉跎一生,就盼她再下来看他一眼就好了。
所以,“情”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不是一定会让人熬到白发三千、夜衣如雪?
熬到最后,油尽灯枯,煎干人寿?
只可惜。
凡人百年,对神仙而言,也不过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瞬间。
一场红尘善始无终。
真的。
好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