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戏并非单一的剧种,而类似杂耍,那位大商人生得钢筋铁骨,练了光脚走炭火而安然无恙的好本事,调教出十几个精通吐火、走绳索、舞狮的徒弟,即便是专被买去做饭的吴厨娘,也得一二真传。
沈蕙猜,吴厨娘绝不止会劈砖这一招,若能多学些,往后遇事可出其不意。
“写这一笔时要向里收,克制几分力道,最忌浮躁。”段姑姑握上沈蕙的手腕,笔划轻盈,端正娟秀,观其神情恍惚,觉察出她的心不在焉,“你在想什么?”
“劈砖。”她脱口而出。
……
霎时,室中陷入寂静。
段姑姑面无表情,手持书卷便是一敲。
“疼疼疼,姑姑手下留情,您也克制几分力道。”沈蕙痛得直往桌子底下缩,“您为何每次都能看出我有心事?”
“你遇事随机应变、言辞犀利,很是灵敏,然而平日里头脑空空只知吃喝玩乐,一思考了又即刻变得深沉。假如某日金云突然不睡大觉了,而是满目沉思,你会看不出来?”段姑姑知她沉不下心练字,遂收起笔墨纸砚。
沈蕙唯唯诺诺,敢怒不敢言:“我哪里像金云了。”
“姑姑,田女史也太丧心病狂了,我一个小丫鬟,她针对我干嘛呀。”她双手抱胸,一脸郁色。
六儿盯紧小梨,但怕暴露,只能远远跟着,清晨时见其去寻过田女史又到了南园后,立马返回禀报。
沈薇本想慢慢筹划,谁知她们即刻挑拨魏姑姑发难,打她个措手不及。
“她为人果断狠厉,宁杀错,不放过。”段姑姑波澜不惊,“宫里的某些女官都是这般性子。”
女官们所掌管的尚宫局、尚仪局、尚食局、尚功局、尚服局、尚寝局与宫正司每年均会举办选拔,升任宫女做女史、采选掖庭宫外的小宫女进这六局一司。
为避免日后竞争对手过多,不少负责选拔的女官偏爱挑些才情中庸的宫女入掖庭,以防谁后来居上。
“不是吧。”沈蕙愁眉苦脸,“竞争这么激烈嘛,那姑姑您当时如何被选上的。”
“我幸运,那一年女侍中黄娘子亲自采选宫女,见我字写得不错,收我去她身边。对小宫女来讲,可谓一步登天,却也招惹妒忌。”段姑姑语重心长,“所以我才百般督促你,否则等往后入宫,即便得人庇护,稍有不慎,被你挡在后面的人当即便要踩上来。我与田女史,乃最好的前车之鉴。”
不过,她故意隐瞒了些。
女官们虽内斗凶狠,可这些明争暗斗全在要紧的官位之间,六尚下辖的二十四司里,多的是清闲衙门,若果沈蕙只想去打理藏书的司籍司,或是看管仪仗礼器的司仗司,无人在意。
谁知咸鱼沈蕙一心躺平,完全抓不住重点:“田女史害您失去王妃信任,您不恨她?”
楚王夫妇待宫里出来的人素来礼遇有加,彼时段姑姑年幼,可楚王妃依旧将府中库房的钥匙给她,又允她同田女史看管奴仆名册。
渐渐的,早年时的段姑姑养成个说一不二、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刚强性情,可刚过易折,被田女史陷害后,无人肯替她说话,纵然楚王妃不准备严惩,她羞愧难当,亦是在库房待不下去了。
“恨,也不恨了。”段姑姑心平气和,仿佛任何事已无法令她失态,“我初到兽房时,成日浑浑噩噩不愿理人,可后来发现在兽房我能看见不少从前看不见的事情,心性开阔许多。”
田女史本名十二姐,她本名兴章,入掖庭后,老师黄娘子赐她们两个从玉的名字,改作田瑶、段珺,希望这对师姐妹做一双美玉。
谁知利益当头,旧日姐妹反目成仇,也不知田女史午夜梦回,还会不会忆起和她尚在老师身旁时,相伴学文习字的日子。
段姑姑蓦然沉默,良久后,只同沈蕙解释如今情形:“田女史派人挑拨魏姑姑到下人膳房闹事,并非为陷害你妹妹,更像是试探你们姐妹二人的性情,以便在日后迅速出招,害你们入死局,永绝后患。”
“会不会还有第二次试探?”沈蕙正色问道,“那我们要......”
“以逸待劳。”段姑姑淡淡一弯眼眸,似乎胜券在握,“这段时间你想吃什么玩什么但凡放开去做,田女史想试探你,任凭她试探好了。”
“我想和吴厨娘学劈砖。”沈蕙实话实说。
寂静再度降临。
这次,沈蕙清晰明了地读懂了段姑姑眸子里的意思——
你想劈砖,我想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