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过一场又一场,轻盈洁白的柳絮雪落了地就是泥,灰蒙蒙成团,仿佛将阴沉凛冽的天边云踩在脚底。
年关愈发近,大库房的众管事奉了楚王妃的命令清查账务,开府时自宫里跟出来的几个老太监与耀武扬威惯了的嬷嬷姑姑们每日隔三差五派人催账,要底下各房速速呈交账本簿册,闹得府中谁也不得闲。
大库房的管事不是看大门的,而是手握王府各类库房钥匙的管事,账簿重要,需由专人收好看管,故而这帮管事比帮楚王妃打理庶务的女史们实权还大。
段姑姑来兽房前,曾是其中一员,掌着绫罗绸缎、金银器具两间库房。
兽房自也要上交账目,并再抄录两份存放鸟笼的名册,送去大库房记档,段姑姑有意磨练沈蕙,全交由她办。
这世上哪有人爱工作,偏偏大库房那边又爱摆谱,账本名册交过去的时候不说,事后施施染遣个丫鬟来退回,鸡蛋里挑骨头,这个字写得太模糊、那个字被墨汁染花了,总之定要卡过三次,才肯点头道一声好。
气得沈蕙前脚送了大库房的丫鬟走,后脚便躲进沈薇的屋子里破口大骂。
“姐姐,你消消气,别为了不值得的人动气,反伤了自己的身体。”沈薇轻抚她后背顺气,端来一盏蜜水,甜滋滋的,“快尝尝,这是用玫瑰糖熬得水。”
“我倒是想消气,结果刚等我消了气,那边就派人来挑刺。”沈蕙一饮而尽,满嘴馨香的花瓣味,“你猜那小丫鬟怎么说?”
可她依旧是火冒三丈的姿态,好似朵喷香的大嘴食人花。
“沈姑娘,你写得都不错,但是我们嬷嬷讲,写鸟笼名称时要将‘镶金’两字写得大些,镶金的笼子贵重,好叫库房留意,时时来兽房检查,免得丢了去。”沈蕙捏起嗓子,阴阳怪气地模仿道,“呸,我来兽房也快半年了,什么时候见过大库房叫人来检查啊?”
沈薇无奈笑笑:“大库房那边虽说实权大,可平日只是管着钥匙,借这个机会悄悄中饱私囊,难得遇上能狐假虎威的时候,如今当然要耍威风耍个够。”
在这事里,大库房倒是一视同仁,刁难下人膳房也刁难得厉害,张嬷嬷那般和善的性子,都被气得直命吴厨娘往送去大库房的食盒里撒土,大库房的管事们心知肚明,不声张,差丫鬟去府外买吃食。
损人不利己,可损到旁人既是快乐,其乐无穷。
她拉着沈蕙去吃饭。
“阿蕙消气啦?”吴厨娘炒完一盘菜,从旁边锅中拿出给沈蕙温着的肉沫茄子、板栗烧鸡与菘菜豆腐汤,“你妹妹做的,快吃吧,你都气瘦了,赶紧补补。”
肉沫茄子里的肉沫并非寻常的肉沫,而是肉酱,肥瘦相间,浓香油润,茄子过油,再炖时酥烂入味,拌饭最佳。
“对,得好好补补。”沈蕙挑了个大碗盛大勺饭,拿出大胃王吃播的气势暴风吞噬。
沈薇闻言,歪了歪头,斜着眼偷偷望望姐姐依旧丰腴白皙的健康面庞,轻咳一声,没说话。
这三道菜亦是沈蕙准备进献给赵庶妃的菜谱。
她已摸清赵庶妃在吃食上的口味,就爱些家常菜,咸淡不重也不嗜甜,但唯独喜欢酱烧和酸辣,对豆腐情有独钟,或许是因出身穷苦,很少碰牛肉,每每吃时都面含感慨叹息,觉得牛贵重,只该做耕牛。
而且赵庶妃无需自己哺乳,产后忌口少,倒是方便沈蕙设定菜谱。
消灭过一碗饭后沈蕙恰好刚饱,有些人吃一点就不吃了,可她却是嘴上说不吃了还能继续吃一点,正犹豫着要不要再盛半勺饭。
“姐姐,玉兰来兽房了,寻你呢。”但只见帘栊被掀开,六儿从门外探进头来。
“干什么,还要鹩哥?”沈蕙被打扰吃饭,食欲全无,稍漱漱口,气冲冲地随六儿走了,“真是快过节了热闹的,一个两个全往兽房跑。”
六儿叹口气:“玉兰说这次是为二郎君的事。”
“二郎君?”沈蕙心道一句又来了。
现今府里传言二郎君同二少夫人不和,针尖对麦芒,凡是聪明些的人都躲松竹堂的奴仆躲得远远的,生怕被牵扯进其中。
“沈姑娘来了,我特意多等了会,没耽误你用饭吧。”廊下,玉兰立在泥炉边暖手,她今日穿了一身水红色的衫裙,配同色绢花,鬓间插着对嵌宝梅花金簪,妆饰明丽,艳若桃李。
府里虽允许奴婢们在过节时略作打扮,可鲜少有人会像玉兰这般浓妆艳抹。
“怎会。”沈蕙仿若未琢磨透玉兰所故意显露的深意,有话直说,“眼下大库房催各房人交账簿催得厉害,恕妹妹难以陪伴姐姐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