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儿接过她手中的黑漆托盘,道:“这些活儿怎么能让您做呢?”
虽说晴儿跟在林媚珠身边服侍已经快两年了,但林媚珠还是不太习惯使唤下人,总觉得不太好意思,更何况她也没将晴儿当做下人,晴儿是唯一一个会在她被罚跪祠堂时给她送馒头的人,林媚珠永远记着别人对她的好,将比自己小两岁的晴儿当做妹妹对待。
林媚珠笑道:“左右无事可做,更何况也不是什么粗重活儿。”
两人说着走近正房,隔着游廊便听到了房中人的说话声。
“前几日京城来了一帮波斯歌姬,高挑丰腴,那腰扭得可有劲儿了……咳咳主要是歌喉一绝,唱歌好听!世子这几日无聊,不如我叫她们来解解闷?”
说话之人正是二房沈季康最大的儿子沈大郎。
沈察礼的声音有些紧张:“不可不可!要是被爹知道了……”
沈大郎又道:“只是听曲赏舞,有什么要紧的?”
沈察礼的反对声被许多起哄声淹没。
林媚珠顿住了脚,明明只有两步路,她可以光明正大打断他们的对话,让这件事不了了之,但她还是生硬地停住了敲门的动作。
她很想听听,他的答案。
门内传来一声低笑,沈长风语气轻松:“这有何难?后院的桃花坞还空着,将她们领进来便是。”
面对晴儿担忧的眼光,林媚珠笑得有些尴尬和牵强,手指无意识蜷住了袖子,像是要抓住点依靠不让自己落下去。
晴儿觉得不忿,心中骂道:男人的劣性根就在那儿呢!真只是听曲赏舞就有鬼了!到底没忍住,她低声道:“分明是被二夫人发现了,想将那些歌姬藏到这里来呢,真是西门庆请武大郎!”
沈季康风流成性,他的妻子张氏担心上梁不正下梁歪,故而对几个儿子管束得很严格。哪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几个不学好的子弟将主意打到了沈长风身上,左右张氏铁定不敢说他的不是。
其实门阀世家豢养歌姬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林媚珠知道自己在这个位置迟早要面对这些事情,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早,早到进门不到五日便要处理这些事。她想起洞房夜沈长风的表态,他答应会给自己体面,那她也要遵守诺言学会大度才行。她不再理会心中隐痛,拍了拍晴儿的手背,安抚道:“好啦,不是什么大事,将药给我吧。”
她抬脚迈入门槛,房中的声音瞬间静了下来。
沈长风同样抬眼,来人穿着件天青色窄袖衫,内搭浅云色主腰,蝶鬓髻上只有一个素净的簪花珠钗,这是极普通不过的装束。
房中几位儿郎却腾一下红了脸,沈大郎不知道林媚珠听了多少,连问安都变得磕磕巴巴起来,也不敢多看,拉着几个弟弟忙不迭跑了。
沈长风倒是神态自若:“方才的话都听见了?”
林媚珠脸上很平静:“妾身待会就命人将桃花坞的几间厢房收拾出来。”
沈长风颔首,看见她眼底乌青一片,思忖她昨夜应是忙了一宿。他记不清上次生病这样守着自己的人是谁,又或许根本没有,他很不习惯她的好,也不喜欢心里头那股子异样的感觉,酸酸麻麻的。
像是亟需驱赶内心的异样,他很快又问了一个无谓的问题:“昨夜请了大夫?”
林媚珠嗯了一声,“错开时辰叫的,开了些退热的药。”
沈长风对昨夜的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她好像一直在床边,又问道:“我怎么记得好像还施了针?”
有几个穴位扎得还挺疼的,但是过后觉得身体舒畅了许多。
林媚珠搅凉汤药的动作滞了半瞬,很快又恢复如常,“是,后半夜高热,大夫又来了一次,施针后便退热了。”
沈长风觉得她办事还算妥当,但又觉得她傻得很可以,谁叫她这么守着了?以为这样就能讨自己的欢心了?
“不过是皮外伤,不必这样劳师动众。”
沈长风原是斜倚在金钱蟒引枕上的,看见林媚珠捧着药走近,好像还要喂他的样子,心中极不自在,他觉得自己是肩背受伤又不是残疾了,不由得蹙了蹙眉头,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他将药碗一搁,玉匙磕到碗壁,清脆的哐啷一声响。
“也不需要你这样鞍前马后,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就这样,他错失了林媚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主动喂他的机会。
林媚珠眼神挪到药碗上那柄瓷白玉匙,忽然觉得它很多余,自己也一样。
不可抑制的酸意冲上鼻尖,她轻轻应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