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总管匆匆赶来,看到沈长风的脸色时狠狠吃了一惊:世子已经很久没有发这样大的脾气了。他先将最要紧的说了道:“世子有所不知,世子妃母前日仙逝,世子妃闻讣悲痛,已遵制移居偏殿,此时仍在林府守灵。”
沈总管也是才回府,正忙着给沈长风接风洗尘,哪知他回来得这样快?
沈长风脸色好了些,似乎松了口气,撂下一句话:“备马!去林府!”
林府里,哀乐阵阵,哭声一阵高于一阵。若是遇上白事,不相干的人多是避讳或回避,但今日林府门前屋后却有不少人慢行驻足,频频回顾,贴着墙角偷听里头的争吵声。
最刺耳的当属那一把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公鸭嗓:“姨娘,这事不算完!我心里难受啊!他们怎么能……怎能……我受不了这样的委屈啊!”
陈姨娘颇为头疼,数落儿子:“你小点声!院内院外都是亲邻,你也不嫌丢脸!”
林麒官梗着脖子抽泣道:“脸早就被老子给丢光了!”
“不过是个丫鬟!”
“那不是普通的丫鬟,那是小柳儿!”林麒官捂着胸口,“我心好痛,那个老畜……”
陈姨娘捂他的嘴:“小祖宗,你别嚷嚷了!”说罢无奈地看了一边端坐的林媚珠,“你快劝劝你弟弟。”
这小柳儿是正房里的小丫鬟,前不久进了府,一来二去与林麒官看对了眼,陈姨娘本想着也是时候给儿子通晓人事了,也就只眼开只眼闭。
王氏大殓那日,屋里子黑压压跪倒一帮人,为首的林谦祖哭累了,忽地往后望了一眼,露出个缥缈虚幻的笑,很快又转回了脸。
林麒官本就处处留意着小柳儿,看到她无缘无故浑身颤了颤,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只看到老父亲哭得几欲昏厥,只是他不放心,再三追问,发现原来林谦祖早已先下手为强,顿时脑子都要被气炸了。
陈姨娘无奈地看了一边端坐的林媚珠,“你快劝劝你弟弟。”
林媚珠不说话,斜睨了眼弟弟,后者头一缩,哀泣的声音不自觉小了下去。
“你先出去吧,我有些话要与姨娘讲。”
林媚珠道:“麒官现在正是读书的年纪,我看还是将他送往金陵的书院,一来王家子侄可以照应,二来也让他收敛心思,将功夫用在正道上。”
陈姨娘听她提议,下意识反对,让儿子只身一人到外地去,多不放心啊?但细细想来,这样做却有多种好处:虽说金陵比不上京城,但若是能打点关系在那儿科考,说不定考还更有可能考上。且眼下陈麒官和丈夫生了嫌隙,要想让儿子完全放下心事没个一年半载怕是不行,这段时间最为关键,她可不能让儿子坏了最要紧的事。
想明白其中关节后,陈姨娘缓缓颔首:“你说得对,王家那边的人早早来了话,等七七过后要将二姊儿接过去,有她在那儿,王家的人也不会怠慢麒哥儿的。”
这是早就说好的,王氏在走之前特意嘱咐娘家人,将林佑安姐弟接过去金陵养一段时间,等林佑安顺利成婚后再将林折桂送回京城。
两人只是在灵堂侧室短暂叙话歇息,眼见这桩麻烦事有了解决办法,陈姨娘眉梢又活跃起来,翘着指呷了半口茶。
林媚珠看着母亲脸上闲适自在的模样,哪里有半分伤感之意?这才知道前两日她在灵堂哀啼都是没有眼泪的,林媚珠想起王氏咽气前愤恨和不甘的眼神,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姨娘,你也要趁早为自己打算。”
陈姨娘奇道:“什么打算?”
这几日陈姨娘精神抖擞,以一人之力包揽王氏丧仪大小事宜,恨不得叫所有人看到她在忙前忙后。林媚珠把她的心思猜得透透的,道:“爹不会抬你为正妻的。”
陈姨娘的瞳孔像被针刺了一下,眼神倏地冷下来,“你为什么要咒我?”
“你知道我没有。”
“你就是!你就是看不得我好!这是他亲口和我说的,等她走了就抬我为正妻!”回想起多年前林谦祖的承诺,陈姨娘眼眶微红,“你知道我等了多少年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咒我!”
“他骗你他没娶妻,骗你和他私奔,他骗你他会和离,她骗你生下儿女,他骗你这么多回,可你还是每次都上当。如今你还要信他,他会将你抬为正妻。”
一道惊雷响起,陈姨娘猛地想起自己发现林谦祖早有妻儿那晚,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说了一句话:“要是王氏能像你一样就好了,她身体很不好。”
她因为这句话留了下来。
做了妾室之后,林谦祖时常和她说王氏恐怕时日无多的话,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总是带着勉励,每次听到陈姨娘都会暗暗雀跃起来。可除此之外,他就再也没有说过别的了。就连主持王氏丧仪,也是她毛遂自荐的。
今日被林媚珠几句话一点,陈姨娘的心像是被人浇了一盆冷水,哇凉哇凉的。她感觉双手双脚的力气慢慢被抽干了,往后跌坐在椅子里。
林媚珠看见自己的母亲如梦初醒的样子,心里忽地觉得感觉到无比的悲哀和庆幸。悲哀的是林谦祖甚至没有给过一句承诺,他只是稍加暗示和引导,就为陈姨娘编织了一个泡沫般的美梦,困了她十八年。
她像她的母亲一样,曾经懵懂地憧憬爱,可有些人根本不值得被爱。
她庆幸自己醒悟得不算晚,一切都还来得及。
林媚珠跪坐在地上,握上陈姨娘的手,仰头看她,温声道:“娘,你还年轻,我带你离开吧,我可以……”
陈姨娘的眼神逐渐汇聚成一点,定在林媚珠脸上,笑得古怪:“我为什么要离开?”
她对女儿解释,“他以前确实骗过我,可都是有苦衷的。不然也不会想尽办法将我留在身边,现在王氏走了,我不是正妻,谁是正妻?要走你自己走,我是哪里也不会去的。”
林媚珠见母亲仍旧执迷不悟,心里又是愁又是急。
正巧林谦祖走进来,听到后半句,问道:“走?谁要去哪儿?”
林媚珠望着脸上还有泪痕的父亲,直觉一阵恶心,谁能想到他在人前悲痛欲绝,却在妻子尸骨未寒的时候就给另一个少女眉目传情?
“我打算等丧仪结束后带姨娘离开。”
陈姨娘欲开口阻拦,被林媚珠轻轻捏了捏掌心。
林谦祖问:“离开?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