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她走到哪儿,身后总有个尾巴如影随形。
他往她手里塞了串糖葫芦,止住她要跟人回家的念头。他捡起她摘落的野花和树枝,编了一个小小的手花环。他在溪水里骂骂咧咧地捞起她的绣花鞋,提着湿鞋子追到玉米林,看到安静睡在低矮草垛上的她时,放慢了脚步在她身侧躺下,枕着臂认真端详她的睡颜。
回到王府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沈长风不放心,吩咐去请大夫给林媚珠请脉。
林媚珠应该是哭累了,睡得很熟。他用湿帕子给她擦去脸上的泪痕,动作放缓,他俯身轻轻在她哭肿的眼皮上亲了亲,鼻尖开始泛酸。他觉得她简直太能哭了,她将他的心都哭塌了一角,自此以后,他心里头最柔软的地方就永远住了一个她。
他想起林媚珠今日在马车上的不适,心中莫名有些期待,轻抚上她的小腹,心道:会是我想的那样吗?
他吩咐左右:“待会大夫来了,拿世子妃常吃的补剂给大夫瞧瞧,最近吃会不会有妨碍。”
他在诏狱压根没睡过好觉,今日也被折腾得够呛,坐在榻边候大夫的间隙,迷迷糊糊地阖上了眼。
半梦半醒间,他听到外间传来哐啷一声,猛地惊醒过来,只见廊外散落了一地的褐色药丸,下人们惊慌失措地或跪或捡,大夫也哆哆嗦嗦地跪在边上。沈长风不悦,正欲起身问话,忽然意识到还牵着她的手,抬头一看,林媚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静静看着他。
他从周围人的反应意识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果然听到她说:“那不是补身子的药。”
沈长风蹙起眉头:“不是补身子的药?那是什么药?”
林媚珠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我没有怀孕。”
不知道为什么,沈长风忽然觉得有些不安,他看不懂她眼底的情绪,是他看错了吗?他觉得那是怜悯。
她轻轻覆上还搭在自己腹部的手背,眼神很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很无情:“不相爱的夫妻是不配有孩子的。”
他的手莫名紧了紧,一颗心无端乱跳起来:“这句话的前提就已经不成立了。”
林媚珠摇头:“是我不爱你了。”
沈长风清楚听到心里咯噔一下,然后手被她拂落。
“从前或许是爱的,又或许是我错把心动当成了爱,时至今日,再多的心动也在一次次失望中磨灭了。我曾经把我的心捧到你面前,可你把它捏死了,再把一颗破碎的心还给我。”
沈长风想解释,却发现嗓子眼好似被湿漉漉的棉花堵住了,他想伸手抱住她不让她走,脚下却好似陷入了泥沼里,每动一下就陷得越深,几近力竭却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看到她站在岸上,脸上挂着他从没见过的笑,那是一种释然之后的决然和轻松,预感她要说什么,他的心忽然不可抑制地疼痛起来,疼到直冒冷汗。
“我们的婚事本就源于一句戏言,当不得真。我们的开始太难堪,但我希望结局可以体面些。”
他看到她走到常坐的圈椅前,挪开靛青色澄泥砚,将誊写好的纸张放在正中。
沈长风看清楚那其上“放妻书”三字,顿时觉得五内俱焚,什么也顾不了了朝她猛扑过去,可到头来却捞了个空,再抬头,林媚珠已经没了人影,徒留一张白纸黑字的放妻书握在手中,沈长风心中大恸,惊叫一声醒了过来。
沈长风心跳如雷,背后衣襟被冷汗打湿,缓了好几息才反应过来身在何处,他看着榻上仍旧安睡的人,庆幸道:这只是一场梦,只是梦罢了,幸好只是梦——
“哐啷!”
沈长风心跳漏了拍,朝廊外看去,只见一粒褐色药丸骨碌碌地滚到门槛边上,有人轻斥道:“小点声,世子妃说世子在歇息……”
他猛地将头扭回来,林媚珠眼神清明,正静静看着他。
她将他搭在腹上的手拂开,说:“不用请大夫了。我只是有些眩晕而已,歇会就好了。”默了默,她又道:“那是避子药丸,我没有怀孕。”
尚在惊惧中的沈长风险些跌坐在地,他强作镇定要将话头引开,却被她抢先一步。她笑着说:“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要吃这些药。”
沈长风脸色变得奇差,在她开口之前大声打断她:“不要说!”
林媚珠似乎有些奇怪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但也只是颔首,道:“那我便直说了吧。”
“我与世子虽是皇上指婚,但一无亲迎拜堂,二无合卺结发,三无洞房花烛,算不得礼成。”
沈长风知道,在民间确实流传着“拜堂成亲,不拜不算夫妻”的俗谚。
他以为梦醒了,却发现现实远比噩梦更加可怖,现实中她说的话更有理有据更决然无情,他咬着牙根,拼尽全力吐出几个字来,半是命令半是恳求:“别说了。”
回想起过去种种荒唐,林媚珠默了默,呼出一口浊气,自顾自说下去:“成婚不及半年,我们把日子过得一团糟,再继续磋磨下去,也只是给旁人徒增笑料和谈资罢了。”
她站起身,走向澄泥砚压着的那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