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只会觉得更加难堪。从一开始他们的关系就不对等,让他见到林府那些腌臜事,让他撞见自己脆弱的一面,只会让她更加抬不起头。说到底,在她眼里,他只是个外人。
林媚珠眼眶发热,攥紧手心的被衾,呼出口气,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多点耐心,等到那个人回来事情局面就会改变了。可是她心中恨意不减,连带着身侧的绣枕也觉得碍事,拎起一角往外大力摔了出去。
身后突然传来低低的闷哼声,林媚珠悚然一惊,刚想翻身起来,却被人捧着往里送了送。沈长风本就不悦,被无端端砸得胸口发闷,脸阴沉得能滴出冰水来,然而看到林媚珠半撑起身瞪圆了杏眼看向自己时,他知道应该是自己出现吓到了她。
此时见林媚珠脸上出现除了冷漠之外的神情,沈长风将责怪的话全吞回了肚子,几下换好衣裳,将人往怀里一捞,道:“睡觉。”
第二日,沈长风提早了些来,果真遇见林媚珠闩死窗牖,他挫了挫后牙根,干脆将所有公务搬到了蘋香坞。
来找沈长风的多是像晨岳一样沉默寡言的暗卫,直至有天偶尔瞥到他们腰间的獬豸象牙腰牌,她才发现这些人都是锦衣卫。沈长风的野心远比她想象的要大,听命于天子的锦衣卫也成了他的爪牙,可见其在朝堂上的炙手可热。
但她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沈长风不忌讳她的存在,她也就可有可无地听着,有一回她听到有人说起八皇子有意招揽南方士子收作幕僚,她听到了初七的名字,脸上虽不在意,却偷偷竖起了耳根。
她听到沈长风说:“他那篇文章我也略有耳闻,敢在会试中以‘礼不可屈从于和’破题,隐讽时下对东南沿海对抗倭寇的妥协策略,不可谓不剑走偏锋。”
初七在会试上的文章引起了轩然大波,副考官是认为其语多狂悖,初看考卷时气得要将其黜落,然而刚出狱的主考官梁博文却有意将其定为魁首,两人吵得脸红险些打了起来,这件事惊动了天子。当时庆隆皇帝正和嘉福公主打马游园,心情正好,听罢豁达一笑,说:“年轻人有点脾气怎么啦?朝廷正需要这样敢说话的新鲜血液。”
就这样,初七被钦定为会元,也成为继开朝以来宋九思后第二位连中三元的士子。
沈长风的笔锋顿了顿,言语不乏欣赏,但也有些顾虑:“能写出这种文章的人自是一身傲骨,或许也有些恃才放旷,也有可能……他是故意造势。先派人去留意,看他最近多和谁接触。”
时至今日,多方势力都想将其收入麾下,然而初七本人却不为所动,沈长风久经官场,不得不多想对方是不是在待价而沽,好高骛远。
林媚珠听罢翻了个白眼,心中腹诽道:“哼,故意造势?怎么不见你写一篇出来造势我看看?分明就是嫉妒。”
话虽如此,她心里还是很为初七感到高兴的。连带着那几日晚上都能睡足两个时辰。
还有一次,她听到有人在禀报着和河道有关的事情。沈长风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变得很激动,低声吩咐道:“派人去查,务必查清楚是谁送过来的!”
林媚珠猜想这或许与秦家有关,但一想到秦衍,她就不由得想起和沈长风流言不断的苏沁雪,这些破事她才不想管,很快便走开了。
沈长风和她每日的对话不超过五句,喊她开门算两句,他们就这样别扭地过了大半个月,直到十月初的一场诵经会。
“我瞧着好像脸色没有之前好,这些时日是不是太劳累了?”
护国寺内,檀香烟气袅袅,僧人诵读经文的低喃声悠长如涟漪,林媚珠与陆霏儿参拜完毕,正在庭院信步。
林媚珠不想好友担心,摇头道:“只是最近阴雨绵绵,晚上有些睡不好,过些天就好了。”
她望了一眼阴沉的天际,转头交代仆妇,“去看看两位小郎君到哪里去了,别让他们走远了。”
走在后头的林佑安应道:“我去将他们叫回来,省得他们冲撞了人。”
这次诵经会规模浩大,加之来往护国寺的多半是达官显贵,林佑安的话也不无道理。林媚珠颔首道:“好容易出来一趟,让沈让陪他顽顽也是好的,等差不多午膳时分,你再将他们带回来。”
陆霏儿叹道:“真是辛苦你,又当阿姊又当娘。”
林媚珠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笑得有几分苦涩。陆霏儿也隐隐听闻林家前些日子的事,宽慰道:“你啊就是什么苦都往肚子里吞,你是大夫应该比我清楚,长久以往肯定会郁结于心,你得学会发泄出来才好。”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到湖边传来高高低低的说话声,抬眼望去,只见十来个穿着襕衫的青年正站在亭台之上,应是清谈。当中一人清隽挺拔,面如冠玉,见花丛间二人身影,远远作了个揖。
林媚珠嘴边隐有笑意,略微颔首,算是回应。
沈长风不知什么时候来了,面色沉沉看着两人无言的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