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恢复了理智,知道今天自己贸然动手,苏家姐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沈长风应该是给她善后去了。
飞檐的铁马被北风撞得叮咚乱响,空气中雨水湿气渐浓。
林媚珠起身,换了身暗色衣裳,又取了皂色幂篱裹住发髻。晴儿看着她忙活,完全插不上手,问:“姑娘要去哪儿?”
“去湖边,去找簪子。那是内流湖,水不深,不难找,水流也缓,簪子掉下去有可能还在原位;当时也没仔细看,水榭位置下面还有小片缓坡,说不定被水冲回那里了,很快就要下雨了……”
晴儿哪里肯让林媚珠走,劝道:“这么冷的天,别说下水了,单是站一会儿都会被风吹得脑门疼,何况,何况世子也讲了,他会派人去找的,姑娘你不能走啊!湖边有巡逻的侍卫,哪里能让人靠近?”
黑色纱罗将林媚珠的脸面肩背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双明显疲惫的杏眼,她声音闷闷的,“所以我自己去。”
晴儿急得跺脚,紧握着林媚珠双手,叫了声:“姑娘,你又何必……”
好像所有人都觉得她在小题大做。
林媚珠强扯着嘴角笑了笑。她说:“我需要你,你可以帮我望风,若是有人来,你就学猫叫……”
这天夜晚格外黑,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林媚珠只能凭着记忆磕磕绊绊地走到湖边。
风很大,眼睛被北风刮得涩痛,林媚珠指节被吹红了,哆嗦着手试了好几次都没将火折子点燃。
她听到隐约的水声,警惕着抬首张望,与此同时火折子“嗤啦”一声亮了起来。
就着这点微弱的火光,她看清了微俯着身在湖里淌水的人——和小时候给她捉鱼摸虾的背影一模一样。他浑身都湿了,脸色白得像张纸,行动迟缓,也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
他想到了自己想到的事,并预先为她做了。
火光被黑暗吞噬的瞬间,林媚珠无声哽咽起来。
她冲往湖边,中途跌了几次又马上爬起来,滚了一身湿泥,她不敢喊他的名字,用气音嘶吼着:“你在做什么?你给我上来!”
初七愣了愣,回身看她单薄的身影,同样低声应她:“你到背风处等我,我马上就好了!”
林媚珠道:“你想废了这条腿是吗!手也不要了?你不要命了?!快给我滚上来!”
初七笑:“有你在,没事的。”
林媚珠突然不可抑制地像个小孩一样呜呜哭起来,“外婆看到你这样会很难过的,她那么疼你,我不要簪子了,我不要了,你上来吧,我求你了。”
初七看她要下水,忙向她走来,他眼中带泪,同样泣不成声,他说:“十一,我觉得我好没用。”
所有人都讲他天赋异禀才高八斗,所有人都夸他年纪轻轻就得皇帝青睐,日后鱼跃龙门锦绣前程,可是他觉得自己好没用。他连自己在乎的人都保护不了。
尽管花榭这边的消息被人封锁,初七还是从只言片语中猜到了事情的全貌。没有言语能形容他当时的心痛和难过。
那年饥荒是他们一辈子也不能释怀的隐痛。梁芳将最后一口粮让给了林媚珠,谎称自己已经吃过了。林媚珠当时已经饿傻了,信以为真将那口粮带到同样饿到两眼昏花的初七面前。
当两个小孩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老人走在官府赈灾前夕。
那支簪子是梁芳留给林媚珠唯一念想,是初七在饥荒过后到当铺赎回来的。为了能卖到好价钱,当时所有东西他们都作了死当,就连初七身上带的信物,那小半个长命锁项圈也都当了,只有木簪子不值钱,没人要。
那哪里只是一支簪子啊?那是他们共同缅怀的悲痛记忆,是他们对老人家日日夜夜的思念,是每次想起都会忍不住泪流满面的愧疚啊。
他知道十一远比自己更自责更难过,可她就这样用着玩笑话说起当年她吃过观音土嚼过田鼠干,只是因为那该死的女人在吃味!
初七止住了泪,睫根又黑又湿闪着微光,他愤然道:“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你比我聪明比我努力比我医术好,你那么善良那么漂亮那么好,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样说你?我恨死他们了!”
林媚珠感觉到初七整个人像块冰一样散着寒气,握着他的手来回搓着,口呵着热气暖他的手,怕他犟劲儿又上来,扯着他往岸上走,“说什么傻话!我也没有任他们欺负啊……”
黑暗中传来窃窃低语,两人正静静窥视着湖岸动静。
有人忽然高叫一声:“来人啊!”
林媚珠心道糟了,心砰砰乱跳起来,拉着初七闪入浓密的树影下。他们这样子被人见可了不得,她是无所谓,可初七马上就要殿试了……
她说:“你呆在这儿别动,我先出去……”
耳边又听到说话声,林媚珠收住声,凝神慢慢辨认:是嘉福的声音,似乎是要侍卫给她找狸奴。
直到脚步声渐渐远了,林媚珠才松了口气。
她意识到和初七贴得太近了,近到甚至能听到他呼吸的声音,热热的落在她颈侧。她刚想退开,初七忽然轻轻抱住了她。
这是一个不带有任何欲望或绮念的拥抱,只有无尽的怜惜和心疼。他想在这萧瑟的寒夜,渡给她一点点暖意。
林媚珠下意识要推开他,手抬了起来,听见他有力沉稳的心跳,动作终是滞在半空。
他的体温包围着她,用滚烫的胸怀为她筑起了遮蔽风雨的小天地,让她能靠一靠,歇一歇。
林媚珠的眼又湿了,她对初七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不要哭。”
“这样的日子很快结束了,你信我。”
“初七,你跟我回去,好吗?”
“簪子我不要了,我有你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