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若……”范闲想伸手安抚一下范若若,但从刚刚范建的所说,他没有立场那么做,如果真地要清算,那么就是自己毁了范家的安稳,“别和爹这么讲话。”
“他要赶你走!”
“不是他要走,若若,是我们要走。”范建看向女儿的眼睛里满是失望,也许他早该发现,原本绕膝的女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范闲言听计从,奉为圭臬,“我已经向陛下请辞,咱们要回澹州了,以后这范府,就是他的四皇子府了。”
“什么?!父亲!我去和陛下说,我去想办法,一定让陛下放思辙出来,父亲!为什么要你走啊?!”范闲也顾不得什么了,将范若若挤到了一边,立刻拉近了和范建的距离,“京都也是你们的家啊,就算要走也应该是我走才对。”
范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样,长叹了口气,这位老人像是想用这一口气叹尽自己的无奈,他说:“范闲,他是君主,我是臣子,他是主子,我是奴才。而你是皇子,就也是主子,这世道哪有奴才让主子走的道理。”
“范闲,我本以为你是聪明人,怎么连这点小事都认不清了。”
听完父亲的话,范若若脚底一软,竟是要跪下去的模样,好在范闲眼尖手快,把她扶住了,才没叫姑娘受了伤。范建回头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向范闲拱手作揖,他说:“最迟下个月,我就会带家眷回到澹州,还希望四殿下看在曾经一点父子亲情上,帮帮我范家。”
实际是范闲来李承泽府上求见了好多次,都被吕昭以殿下还没醒给挡回去了,范闲吵着说自己能治好他,让他进去见李承泽一面,就一面。
吕昭面对范闲,在自己的衣袖里露出了属于李承儒亲信腰牌的一角,他相信范闲的武学造诣足以在一瞬间看清那个腰牌,要不然他也不会听到范闲逐渐息了声音,对他说了句“打扰了”,就离开了咸王府。
李承泽靠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搅动着碗里的粥,等到粥凉了无法入口,吕昭就伸手过来给他换了碗一直在炉子上热着的,势必要他今日喝完才能休息。
“去把我醒过来的事情告诉所有人吧,再请个太医来给我诊脉,总得让陛下放心才行。”说着李承泽就要推开手里的粥碗,但心虚地四下乱瞟的时候遇到了吕昭犹如实质的目光,明明他是个瞎子来着,“叫都察院那边的人准备结案吧,最好五日内就让范家从京都集体滚蛋。”
“可案子的结果……”
“他会叫人按下的,毕竟那个结果对我和承乾都不好,他舍得下我,难道还能舍下承乾不成?”这几口粥喝得差不多了,李承泽急忙推远了瓷碗,听得吕昭跟着摇头,“我还有事情安排你,吕昭。”
“殿下还叫我吕照吧,在殿下这,我永远都是王府的医师吕照,”吕昭收拾好碗罐,出门将托盘交给下人后就折返回来,“有什么吩咐,殿下。”
“你回北边去吧,回到大哥身边去,”李承泽在回忆起吕照的身份的时候,就想到了给他自由放他回去,他本是能在军营里救死扶伤的医师,“日后大哥与北齐开战,正是需要你的时候,去需要你的地方吧,去能实现你的价值的地方吧,吕照。”从大哥的口中他能得知,北境的平原一望无垠,大哥和将士们在边境上策马扬鞭,没有人敢侵犯庆国的疆土。
可如今,本应在平原上享受无垠生活的人,因为他被囚禁在了四四方方的京都里,这哪里是什么好地方,还真应了范闲抄来的那句“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余下的五日是年节休沐,庆帝也要好好休息一下。
李承泽想着,自己本意是不再牵扯那么多人,到头来还是害了人。
这么想着,胸口又是一阵闷痛,连呼吸声都抖了抖。
吕照察觉到李承泽呼吸中的痛苦,急忙伸手给他把脉,片刻后和他说:“殿下刚醒,切勿忧心过重啊。”
“你要是也走了,我就不会有这么重的心思了。”见吕照满脸的担忧,李承泽突然起了挑逗他的心思,“你知道的,我这人喜欢清静,不喜欢人。”
“殿下,您应该也知道,我与范无救对殿下的心思,不比小谢的少半分,”吕照听不得小主子这么糟践自己,他起身跪坐在李承泽的榻边,把额头贴在他的床沿上,“老范走时说他只求殿下健康顺遂,我也是一样。殿下,小谢和老范都走了,起码这段路,让我陪你吧。”
几日后,李承泽竟然按时上朝了,尽管他在脸上上了妆,也难挡病气,就连眼角也是红着的,还时不时地捂着胸口轻喘。
庆帝说他大病初愈上朝辛苦,要人给他搬张椅子过来。可李承泽跪得坚决,只说自己当时不知道陛下的良苦用心,病了些时日,如今好了,就应该赶紧回来为国家鞠躬尽瘁。庆帝见他拒绝了,也就让人退下了。
李承泽是借着范闲的搀扶才又在殿上站稳的。
在殿上,都察院的人说范思辙在之前那件事上并不是主犯,只是财迷心窍的从犯,再加上范建已经请辞,看在范家长久以来对皇上忠心耿耿,对他的刑罚不应过重。庆帝看向站在一边的李承泽,现在他整个人都是由范闲把握着,范闲握住他胳膊的手紧了紧,似是在提醒他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无所谓了,只要等他自己静悄悄地凋谢了,这京中就安稳了,皇帝有了合适又安分的太子,掌握在手里的臣子,无法翻出浪来的内库代理人,只要等到他黯然退场,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
至于谢必安,离开了李承泽的谢必安还能是大宗师吗。
“殿下,范思辙既是从犯,范家又主动请辞,未尝不能让范家以功抵罪,放范思辙跟随范家回到澹州,何况范思辙并没有牵扯到儿臣,没动过侮辱皇家的心思。”在范闲的搀扶下,李承泽重现跪下,向皇帝陈述着,“儿臣以为,不如就让范思辙领了罚就离开京都,圆了范建的拳拳爱子之心。而惩罚,让范家永世不能踏入京都就好了。”
范闲听着李承泽的话,心里不由得冷了几分。他本以为是与范家一世的真挚亲情,范建对他是无私的,原来自己与范家之间早就隔了一条人命,范建在自己的身上想看到的、想得到的,到底是什么呢?
是对母亲的思念、愧疚,还是对那个孩子的怀念和弥补,是他对皇帝无声的反抗,还是为范家留下后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叶轻眉在世间如惊鸿一瞥,当真能给这几个男人留下多么深刻的思念吗?陈萍萍思念她对他一视同仁的尊重,李云潜害怕她的思想和能力甚至多年不肯踏出宫门半步,那范建呢?
“我没有家了,二哥。”退朝后,范闲扶着李承泽离开皇宫,就在他送李承泽上马车的时候,拽住了他二哥的衣袖,他能感受到李承泽在听到自己这句话后颤抖了一下,赶紧追着说,“这京都中,再没有爱我的人了,二哥。”
“四弟想说什么,”李承泽还保持着登上马车时的样子,背对着范闲,尽管袖子被人拽住也不回头,“在这一并和二哥说了吧,二哥身体不好,恐怕无法在府上招待四弟。”
也许自己现在应该感觉开心吧,李承泽承认自己是他弟弟了。可范闲扯出了一抹苦笑,马上范家就要带着被打了板子的范思辙滚回澹州了,他回到府上再没有了曾经的阖家团圆。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又到这个秋天了啊……李承泽抬头看向天空,天上万里无云,蓝湛湛的,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可在这京都城上,却像是把人都盖在了城里一样,谁也逃不出去。
来护送马车的是咸王府上的普通护卫,他见主子不说话也不动,更是一句也不敢劝,他自知比不上范吕两人在府上的地位,更比不上谢必安在殿下心里的重要性,作为一个普通人,他只能安静地站在一边等候着主子发号施令。
普通人就是这样的,好好做事就好,做好了,主子才会给赏赐的。
“张乐,回府吧。”
名叫张乐的普通护卫心中诧异,他等李承泽钻进马车后放好帘子,又俯身给小范大人行礼,这才登上马车跟着驾车离开。
他只是咸王府上十几个护卫中的一员,因为府里有谢必安、范无救,平日里连李承泽的面都见不上,遑论与李承泽说话了,可今日贴身护卫殿下,殿下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张乐又想到妻子产子后,自己那几个月领到的赏银都多了几两,问了吕照,吕照说最近殿下心情不错,给大家多发些银子。
后来问了几位同僚,他才知道原来只有自己的银子多了。
想来是殿下得知自己家中的变化,特意关照自己的。
范大哥说的对,我们殿下,是世界上顶好的人。想到这,张乐立刻打起精神来,警惕地观察着周遭的事物,盯着这无风无浪的京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