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岽大毕业答辩,顺路故里重游。”倪箴些无奈地说着,然后侧过身,抬起右手扶着倪旖的肩膀,一把揽到自己的怀里。
倪旖没有说话,只是脑袋沉得更深,两只手像钻木取火一样在自己的裤侧来回摩擦,脸上一片燥热,像是炉边烤火。
“你真不认识?”倪箴弓着腰,有些吊儿郎当地凑在倪旖头顶上说着。
倪旖先是产生没由来的失落,然后被更大的好奇心替代,皱着眉头抬眸看着蒋商鉴,歪着脑袋,软萌不解地问:“故里重游,好玩嘛?”
“老情人见面,要不打一架?”倪箴强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说着,语速特别快,有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感觉。
“倪旖,我叫什么名字啊?”蒋商鉴勾了唇角,儒雅温和说着,声音有些平淡。
“不记得。”倪旖咬着唇,脸颊红得一塌糊涂,真觉得挪不开目光。
蒋商鉴颧骨柔和,没有锋芒毕露的突兀感。眼梢微上扬,左眼上眼睑双眼皮上,有一颗浅淡的思君时有见君时无的小痣,只有垂下眼眸的时候才看得到,眼睫毛浓密,像是骆驼。
“你要是想说什么赶紧说,人晚上十一点航班,过时不候。”倪箴先是嗤笑了一下,然后表情极其嫌弃,连眼神也带着不屑和傲慢。
倪旖偷偷地转移了目光,往左瞥了一眼招人嫌的倪箴,诚实地摇了一下头,两只手刚才一直乱点着自己的校服裤子一刻没有停歇。
为证明自己很出息,在分手后彻底遗忘蒋商鉴,倪旖伸出自己的左手掌心递到弟弟面前,小声地说:“他是谁啊?哪三个字?”
“让你老情人你来写。”倪箴满脸嫌弃地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把倪旖的左手轻轻推到蒋商鉴面前,倔强的食指都在表达着嫌弃。
蒋商鉴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微弓,在倪旖的手手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随后轻柔地说:“真够健忘啊!”
倪旖果断地收回自己的左手,感觉掌中被落下了印章,有着金色镣铐,滚烫得像是握了块烧得火红的炭火。
她就只是装傻充愣。
倪旖从余光中瞥见蒋商鉴站她右手边,唇间挂着若有若无笑意,好好看。
“你再装,我把你老底子给掀了,赶紧跟他说两句话。”倪箴依旧吊儿郎当地说着,语气间带着一丝丝骄傲以及隐藏下来的威胁感。
倪旖往右侧抬眸,抬起右手轻拽一下蒋商鉴衬衫左衣袖:“答辩过了嘛?”
“嗯。”蒋商鉴垂眸,带着黑框眼镜站在湖边暗红色桥木上低头垂眸,清波荡漾,两只手扶着栏杆,边上是棠花泛滥,周围都是粉红色的浪漫世界。
“喳喳——”飞鸟鸣声惊破长空,瓦蓝色的天空如同水洗过的玻璃,透光还有清透。青草发着成熟的清新味,空气里全都是活力的感觉。
蒋商鉴转身,白衬衫衣角随风扬起,那双透亮干净的眼睛轻轻弯着,回眸刹那,连周围棠海都不如他。
倪旖在对视时迅速转移目光。
“躲什么?”蒋商鉴饶有趣味见她扭捏模样。
“没躲。”倪旖想问他有没有谈新女友,可她怕不是想要的答案,只是抬眸小声道,“那棵荔枝树挂了好多好多熟果子,我好想偷几个。有次我上学,那小东西就垂在我眼前,晃啊晃啊,一想到你不喜欢,我一个也没摘。”
倪箴得空瞅一眼姐姐边上女孩,蹙眉试探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徐浣若摇摇头,笑容惨淡,刚才持续呆愣,她没想到要遇见倪箴。
她像是没有深度的容器,填不满此刻满腔满腹的遗憾。
大部分日子被时间模糊,情节会被记忆篡改,但它就在那里。
徐浣若不止一次期待过。期待倪箴成为她的高墙,遮风挡雨,固若金汤;期待倪箴是那一道可遇不可求的光,在暗无天日似乎没办法坚持的时候照着她往前;期待未来的每个春天,暮色下晚风中是倪箴和她两个人。
徐浣若那瞬间脑袋流转走马灯。
想起来那年夏天,补习班上倪箴穿着白衬衫,阳光穿过叶子落在身上,斑驳的。想起倪箴轻声在不停歇课间温柔唱歌,隐约听得见,是他俩都很喜欢的歌,叫外婆桥。想起电玩,老街,汉服,桂花糕,橘子汽水,仅对方可见,永远赶不上的地铁末班车,喉咙嘶哑也要唱完的壮胆歌......
徐浣若泪眼婆娑。
“你怎么了?”倪箴被她眼泪吓到,连忙给她递纸巾,甚至胳膊肘往姐姐那边一戳,眼神示意情况。
倪旖正愁尴尬无话可说,松口气跑到徐浣若边上,给两位男士使眼色回避。
等就剩下两人时,倪旖关切询问:“怎么了啊?若若。”
“太冷了。”徐浣若随便找个蹩脚理由。
倪旖也没继续问,看她汉服太薄,就将浅粉色外套给她。
虽说是夏天,但海边风大。
徐浣若一开始特别犹豫,不想穿,可是也没有别的外套,最后在倪旖眼神殷切关注下只好穿了白外套。
徐浣若妈妈跨坐电瓶车上在校门口接她,看见女儿穿的外套,原本脸上还笑着,突然就发疯一样跳下来,小跑加速度直接抓着徐浣若的头发就抽了两巴掌。
倪旖人都愣住了。
徐浣若妈妈歇斯底里尖叫问:“这种骚毛衣服是谁给你的?”
骚毛是当地一种骂女人的话,大概就和骂女人狐狸精不检点是差不多的。
幸亏大部队没赶回学校,门口没两个人。
门口保安和看值班老师就赶紧过来把被打的徐浣若和她妈妈扯开。
徐浣若被拉开之前大概已经挨打了十几下,左脸颊熟透了的水蜜桃似的。
保安把徐浣若护在身后。
老师拦在她妈妈身前:“发生什么事儿了。”
徐浣若妈妈尖叫着还往下挣扎:“衣服是谁给你的?”
徐浣若眼神空洞,瑟瑟发抖抬手就指向了倪旖。
倪旖瞳孔皱缩,还没反应过来就铺天盖地一逼斗飞来,一下就被惯性摔到泊油路地面,膝盖碎掉似的疼痛,鼻血留了一小滩。
值班老师尖叫一声赶紧过来挡在倪旖前面,威胁道:“再动就报警!”
倪旖整个人都蒙圈,摸到鲜血错愕一瞬。
值班老师将倪旖抱起来送到保安室,然后另外一边的保安也着急忙慌把徐浣若护送到过去。
就剩门口疯女人尖叫个不停。
“你们赶紧联系父母,等会儿警察就来。”值班老师吓得脸白得瘆人。
保安等在屋里才意识到门口的那个女人是徐浣若的妈妈,表情很丰富。
倪旖手颤着给蒋商鉴打电话,哽咽哭腔:“商商,你快来东门保安室。”
此刻,蒋商鉴还在给倪旖挑雪糕呢,一听到倪旖在哭,脑袋一紧,抓着倪箴衣领子边拖边拽,没两分钟就到了地方。
倪箴晕头转向,刚进保安室就看倪旖脸肿得老高,慌忙奔向她,左脸颊好几道血痕。
倪旖虽说头铁,小时候总调皮被揍,那也只是戒尺扇手掌,从小到大被打得最严重的一次都没此刻严重。
“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倪箴立马掉眼泪,搂着哭得喘不上气的倪旖,心都碎成一瓣一瓣。
蒋商鉴脸上愤怒都压制不住,勉强用克制得发抖的声音问值班老师:“发生了什么?”
倪旖深吸一口气,见值班老师支支吾吾说得不清晰,将刚才发生暴力事件完整叙述。
倪箴听罢就冲出去要打徐浣若的妈,两个保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拦住。
班主任罗勇跟老婆从家里开车过来调解。
倪旖父母也气冲冲过来,本来慵懒的俩夫妇这次严肃板着脸坐谈判桌上。
徐浣若妈妈强词夺理大声吼:“她这个年纪的女生只能穿黑色或者蓝色,穿白色或者粉色这样的衣服,肯定就是要去做婊子,做不守妇道的妓女。”
班主任老婆穿的是上白下粉的夏季户外跑步外套,值班老师穿着白和粉的碎花连衣裙,倪旖妈妈穿着几十万粉蔷薇色手工缝制刺绣旗袍,这几位脸色都不太好。
“去你的!”倪箴见众人脸色都很畸形,破口大骂,“再骂一个试试!”
“你姐姐人呢?”许珊将一条手绢给眼泪流得稀里哗啦的倪箴递过去。
“在医院,不要我陪着。”倪箴怒目圆瞪,恨不得把对面死女人吃了。
徐浣若没去医院,眼神空寂,面如死灰似的望着头发乱糟糟的妈妈。
最近疫苗防控中心医院有点古旧,墙壁爬满了爬山虎,笼罩着一片墨绿色。断壁残垣上的裂缝也长出野草,有些褐色纹路像是蜘蛛网一样遍布着。黑色的电线上立着几只暗褐色斑点麻雀,叽喳喳的叫个不停,有些刺耳。
打完狂犬疫苗给左脸颊做完消肿措施后,倪旖感觉好一点,至少不是火辣辣疼痛,后门的顺着道路走两百米就是小吃街,每天晚上那条街全都是卖小吃的,到了夏天,最多的是小龙虾。
酸梅汤小摊前,摊主桌面摆着一桶酸梅汤,还有一架简易的封盖机器。
倪旖走不动路。
“要尝尝味道?”蒋商鉴疼得像心脏裂开似的,可又不知道怎么安慰。
倪旖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
顺着墨绿色的银杏树下走了几百米,暗黄色灯光微醺,时不时车辆鸣笛声由远及近穿过。行人模糊不清话语以及空气中掺杂的干燥灰尘颗粒惹得人心烦躁。
洒水车将靠近倪旖家规划区的街道淋湿,搭在街角炫彩霓虹灯广告牌上的香樟路叶还有些湿漉漉的,淡咸海风拂过,带起阵阵凉意,吹乱了额前的几缕发丝,倪旖并没有理会,她依旧看着对面那栋红楼。
蒋商鉴见愈来愈近的目的地,忍耐不住拦住她去路。
倪旖撞到他胸膛,整个人待在原地,鼻腔里满是他前调木罗兰清雅香水味,脑袋里全是空白,直到几秒后才回神,才体会到,什么叫“喧嚣里的诧寂”。
见他随意到咖色卫衣拉链外套褶皱随着动作而变换,倪旖只是不敢触碰,往后连退了几步,被香樟树堵住去路才停下。
“小嗯,再见面就这么寡淡嘛?”蒋商鉴脸上依旧是淡淡笑容,眸色柔和,微仰着头,喉结在她呆滞的视线里滚动了下,青筋浅浅凸显,脖颈修长。
小嗯,索吻的前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