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圣上身边有两位红人。
一个江总管江昀,另一个杨总管即杨歇。
杨歇乔璨见过,一个特别干巴刻薄的男人。惜薪司多是杨歇的人,常常克扣底下宫人的炭转手高卖捞油水,临近年关更甚。
要不是他,乔璨也不至于被逼得自己动手烧炭。
至于这江昀,虽然常听名号,但人确实头一次见。
和印象中总是弓腰谄媚、翘着兰花指的太监形象截然不同,这人生得很好。
许是病才好,他的脸色格外苍白,新燕剪尾般的长睫微微垂着,整个人笼罩着一股温润的阴郁。
这种阴郁,在与她对上视线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平添了几分戾气。
乔璨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所幸江昀的视线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两秒,便移开了。
“怎么回事?”
其他几个宫女见状,慌忙跪拜行礼,噤若寒蝉。
江昀最是重规矩,纵使乔璨只是一个连封号都没有的公主,若是罚下来,也能要了她们半条命。
如意脸色微微发白,不敢看那双眼睛:“总管大人,我……我们只是和殿下玩闹……”
看到如意这幅模样,乔璨心里大抵有了底儿,本来因为那双太过冷漠的眼神升起的一丝怵意,这会子顷刻散了。
她抱着手臂边哆嗦,边愤愤开口。
“我才没有和她们玩闹,明明是她们抢我的药,还把我衣服丢水里。请总管大人明鉴。”
如意自知理亏,惊恐地抓住江昀的衣摆求饶,“总管大人!奴婢不是故意的……”
那双眼瞥过来的时候,如意的手仿佛被烫了一下,她讪讪松了手里的衣摆。
下一秒,手臂却被握住。
如意还未弄清楚状况,已被人从地上扶起,江昀扫过她红肿的面颊,微蹙眉,“脸怎么了?”
语气带着似真似假的关切。
虽然没了那二两肉,但江昀长得不错,还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若是有他做仰仗,宫里的日子可好过多了。
如意受宠若惊,才要张嘴解释,江昀却幽幽转头。
“殿下,只是玩闹而已,随意体罚别宫的宫人怕是有些不妥吧。”
这句话是对着乔璨说的。
乔璨愣了一下:“她的脸是因为她自己说错了话,被主子打的,关我什么事?”
“是吗?”
幽幽的目光又落在了如意身上。
如意下意识想点头,然而对上那道阴冷的视线,没来由的背后一阵湿寒。
她鬼使神差地摇摇头。
“奴婢看殿下一人太过孤单,本想陪她玩闹,谁知道她却心情不佳……”
话未毕,如意捂着脸,泫然欲泣。
江昀讽笑一声,眼珠转向乔璨。
“撒谎、体罚宫人,殿下还有什么可说的。”
乔璨瞪大眼睛,一时竟不知道从何骂起,“你们还讲不讲道理……”
“道理?”他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道理不是人定的吗?”
江昀慢条斯理地拭去眼角笑出的泪,再次看向她的时候,眼睛已化作一潭死水。
“殿下以怨报德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讲道理?”
说这话时,他眼底的墨色翻涌,一字一句如道道寒钉,似要钉进她的骨子里。
好像她真做了什么千刀万剐的坏事。
这风向转的太过突然,乔璨人都傻了。愣怔的间隙,便被两名太监按跪在地,一旁的小太监给江昀递上拂尘。
“既如此,便由奴才代为惩戒,也好让殿下长长记性。”
“欸欸欸!等……”
话还未脱口,一记拂尘重重落在那瘦弱的背上。背上瞬间滚起剧痛,从皮肉直抵五脏六腑。
乔璨闷哼一声,手上的青筋骤然凸起。
雪色流苏在半空滑过一道弧线,紧接着又是一记。
纵使一旁的几个小太监也看得出,这次比刚刚那次下手明显用劲了许多。
地上的少女脊背下意识弓起,压抑着痛叫出声。
她太瘦了,背上连点肉都没有,几乎可以看见那凸起的脊骨,仿佛一只快夭折的幼猫。
旁边的宫女害怕地捂住嘴,小太监也不忍心地别开头。
然而却没有动静了。
一只冰凉的手钳住下巴,强迫乔璨抬起头。
“殿下可知错了?”
捏着她下巴的拇指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他高高在上俯视着她,带着某种胜利者的姿态。
乔璨不屑地嗤笑一声,忽然低头狠狠咬住那只手。
江昀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会突然有这么一出,并未抽手。还是一旁的小太监率先反应过来,惊叫着将乔璨拉开。
“总管大人,您没事吧!”
扫了眼右手食指处几乎要见血的齿痕,江昀唇角泛起冷笑,
“真是不知悔改。”
乔璨呸了一口,倔强仰头,“阉人,走狗!就算你今天打死我,我也没错!”
亏她还以为是个讲道理的,本想着能让他为自己主持公道,结果不帮忙就算了,竟然还是一丘之貉!
这乔璨人小小的,竟然敢当着江昀的面犯倔,还公然戳人痛处,太监和宫女皆脸色一变。
江昀的笑容掉了下来。
“你说什么?”
他的眼睛直直盯着她,乔璨被盯得心里发毛。看到周遭人的表情,意识到自己冲动说错了话。但事已至此,她心里也堵着一口气,还是硬着头皮又骂了一句。
伴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喉咙处蓦地一紧。
窒息感铺天盖地袭来。
仿佛有海水自四面八方涌入,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扭曲模糊,只余眼前那双猩红的眼睛。
朦胧间,耳边又响起那道刺耳的尖叫。
骗子!该死该死该死!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道呵斥声传来,周遭的一切轰然坍塌。
脖颈一松,乔璨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