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袖子清扫完暖阁,又去烧了一回茶水,还迟迟不见江昀人影。
刚关上暖阁的门准备回去,一转身却看见江昀的身影出现在敬事门外。
他赶紧又给门打开,将茶水放回炉子上。
“还以为干爹您今日有事不来了呢。”
临近年关,大大小小的事情堆在一起,各个细则都要考虑周全,最近一两个月,江昀每日都雷打不动卯时上值。
这是他头一回过了五刻。
“有点事耽搁了。”
江昀将手里的一大摞纸包格外一旁的小几上,在桌案前落座,开始翻阅昨日新送来的文书奏帖。
小袖子目光被那纸包吸引,“干爹,那是什么?”
话音落下,一道阴冷的目光的射过来,小袖子麻溜闭了嘴,刚要退出去,又被叫住。
“过来,给它打开。”
“啊?”
江昀不耐地轻啧一声,将纸包丢在桌子上,又重复了一遍。
“给它打开。”
小袖子视线移向那个纸包。
粗糙普通的黄纸和麻绳,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可是江昀看纸包的眼神仿佛里面有什么吃人的怪物,小袖子心里也不免紧张起来。
他半闭着一只眼,小心地扯开麻绳,慢慢展开——
一句句“江昀,对不起”挤入眼帘。
小袖子愣了一下。
……原来是道歉信啊。
不过这字又挤又乱又丑,实在不敢恭维。
江昀随手翻了翻,眼底划过一丝讽笑,“怎么丑成这个样子,跟鸡扒的一样。”
“就是,看的眼睛都有点痛,这人道歉好没诚意。”小袖子也跟着点头附和。
“你怎么知道没诚意?你是她?”
“呃我……”无故吃了个眼刀,小袖子缩缩脖子,赶紧换了口风。
“不过能写这么多,应当真的很愧疚吧,我有时誊抄几页书册就觉得手筋扯着疼,好几天都缓不过来,这么多,手怕是伤了。”
“做错了事,吃点苦头不是应该的吗?”
小袖子:“就是就是。”
江昀鼻息间溢出一声哼笑,然而神情却缓和了许多,“小袖子,你说我该不该原谅她呢?”
小袖子被问住。
江昀态度模棱两可,他怎么知道。
幸好江昀似乎也并没有真的要问他的意思,把那一大摞纸丢给他。
“你数数上面写了多少遍,不许多数,不许少数。”
如果真的有一万遍,他就最后原谅她一次。
倘若她撒谎欺瞒……
脑海中浮现出那双小鹿般的眼睛。
哼,料她也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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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
小袖子兴冲冲跑了进来,“干爹!我数完了!”
江昀右眼皮跳了跳,眉头蹙起,“这么快?”
小袖子骄傲仰头,“嗯嗯,一共六千遍!”
其实为了凑个好听的整数,他虚报了七百五十个。
原是不应该瞒着江昀的,但是刚刚在数这个信的时候,小袖子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以往得罪江昀的人,哪个不是求爷爷告奶奶送各式各样的好玩意来赔礼的。这人的道歉方式实在拿不出手。
但江昀偏偏还较真儿地去数,这说明他非常在乎写信的这个人。
“你数清楚了吗?”
不知是不是那字给眼睛看伤到了,小袖子看见江昀攥着杯盏的手在微微颤抖。
“干爹你放心,我数了三遍,都是这个数!”
尾音刚落,暖阁内传来杯盏碎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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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璨熬了个通宵,一回云雾宫就栽到床上。
这一觉醒来,天已经黑透了。
天空仿佛破了一个大洞,风声肆虐。不多时,纷纷扬扬飘起雪粉。
乔娘给她将饭菜热一热,乔璨就坐在廊下,端着碗边吃饭边赏雪。
云雾宫的院子空荡荡的,什么石屏、宫灯都没有。晴天白日虽耀眼,却会残忍地揭开每一处的荒凉破败。
可雪却是平等的、温柔的。
它会遮住这里所有的斑驳不堪,充盈每一寸空寂冷清。
饭已经吃完了,碗搁在一边。乔璨托着下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雪。
一阵冷风自院门灌入,卷着雪粉扑面而来,额头的刘海悉数掀起。
乔璨扯了扯袖子,起身朝院门走去。
门口风大,门也大。
这种活都是要两三个宫人来做的。
好不容易迎着风把左半边的巨大宫门给先推过来,用石头抵着固定住。
正要去推另一面,余光被门外一道身影绊住。
江昀就静静地立在几步之外。
她就知道这个人不会那么好心就放了她,肯定是又要搞什么新幺蛾子……
风再次席卷而来,石头动了动,终是被那扇门推着移开。左边的宫门撞到墙上,发出一道闷响。
乔璨叹口气,再抬头时脸上已经重新挂上笑容。
抬脚跨过门槛,走到江昀面前。
“总管大人,你怎么来了?”
江昀眼珠转动,微微垂下。
乔璨仰着头想看清他的表情,雪却越来越大,簌簌雪粉落在睫毛上、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