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宫的雪已经及膝了,脚踩进去仿佛陷入泥沼,半天拔不起来。
乔璨先用耙子和木板将表面松软的雪推到墙根,底下的雪已经结成整片厚块,只能拿着钉锤慢慢敲,到了午间才勉强开出一块能立脚的地儿。
起来锤腰的功夫,大门外探进来一个熟悉的圆脸。
是今早养心殿门口的那个小太监。
他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乔璨,看的她快发毛的时候,才小声道:“殿下,总管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纵使不情愿,但才耍了江昀一通,虽然最后给人也送到地方,但保不齐他记仇,这会儿还是顺毛捋比较好。
一路上,这个叫做小袖子的太监嘴就没停过。先是给她呼啦啦道了一堆歉,诸如什么有眼不识泰山之类的。
乔璨倒不在乎这个。血缘上来说她算是个公主,但一没封号,二没入族谱,跟野人差不多。除了庆云宫的和一些资历比较老的,大部分宫人并不认识她。
然后他又开始问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包括但不限于她的年龄、属相、喜好……每问一项,他都要嘟囔着说句什么。
以至于听他说快到了,乔璨竟然头一回生出几分解脱。
不大会儿,来到一片梅林。
红梅含苞待放,冰雪中殷红更甚。
乔璨四下张望了一下,并没有江昀的身影。“他人呢?”
疑惑间,乔璨的手里被塞了一个冰凉的物件。
低头一看,是一把修枝剪。
小袖子有些为难地揣着手,委婉道:“梅宴在即,总管大人说这些梅枝出格肆意者比比皆是,不符合规矩皆要修理。交于别人不放心,所以便劳烦殿下了。”
乔璨嘴角抽了一下,“我看是他脑子需要修理……”
“殿下先忙,奴才退下了。”
小袖子假装没听见乔璨的牢骚,很有眼色地退下,偌大的梅林只剩下乔璨一个人。
“……”
江昀能不能去死,真以为她很闲吗……
乔璨一把揪下一朵梅花,想象着是江昀的骨血,咬牙切齿地咀嚼起来。
全然没发现影影绰绰的梅林中,正有人影渐近。
“常说草木无情,依本宫看,草木最是有情。这北梅园的梅花,往年数它最冷清,这是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今年好像开的格外繁盛。”
绛色指甲抚过枝上花瓣,周后懒声道:“景月,本宫的梅花茶还剩多少了?”
被唤景月的蓝衣宫女回话,“回娘娘,还余一罐。”
“这么好的花砍掉着实可惜,等会儿你多取些,拿回去做梅花茶。”
景月迟疑了几秒,看向周后平坦的小腹,压低声音,“娘娘,梅花茶性寒凉,这初期本就不稳,事成之前还是莫要贪嘴……”
周后小心地抚摸着腹部,“你说的是,先去陛下那儿吧。”
景月应声,扶住周后伸来的玉手正要走,却被周后抬手阻止。
周后眯眼看去,不远处,一个瘦小的背影正单手撑着树干,骂骂咧咧说着什么。
“那是谁?”
“似乎是冷宫里那位殿下。”
那位又瘦又矮,她偶然见到过一次。
“明允上次说一起放风筝的那个?”
“是。”
扫了金粉的眼尾微微挑起,周后的眼底浮起淡淡的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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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个宫的孩子?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乔璨正骂得尽兴,忽然听见声音,猛然抬头,入目是一张雍容华贵的脸。
“参见皇后娘娘。”
乔璨慌忙跪拜行礼。
“咦,是明允的那位朋友啊,地上凉,快起来吧。”
戴着华丽护甲的手虚虚将乔璨搀扶起来,她笑容温和,“本宫常听明允提起你,还是头次见,真是个清丽秀气的孩子。”
乔璨只在大典宴会上远远看过周后几眼,这是第一次距离这么近,她咽了咽口水,“多谢娘娘夸奖。”
“不必见外,那日在御花园中,本宫早就想见见你,可惜你这孩子忙着捡风筝,跑得飞快。”
周后语气慈爱而亲昵,如果不是乔璨那日一路跑走的时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特地避着人,怕是要以为她说的都是真的。
“啊?”乔璨疑惑地看向那双美眸,转而微笑,“娘娘怕是认错了,那日我的风筝掉在了水月榭,还是叫明允一道帮忙才取下来。”
“是吗?”周后笑着揉揉额角,“那应当是本宫看错了,年岁大了,不中用了。”
“娘娘这么说,怕是要让满园红梅羞愧而死。”
乔璨顺嘴拍了个马屁,惹得周后掩唇低笑,画面在外人看来称得上其乐融融。
直到一旁的景月小声提醒陛下要等久了,这场虚与委蛇的寒暄尬笑才画上句话。
目送着周后走远,乔璨这才捂着怦怦跳的胸口,缓缓松了一口气。
刚刚差一点就被周后套出话来。
虽然第一次打交道,但直觉告诉她,周后是比江昀更可怕的人。绝对不能让她知道自己那天去过御花园。
幸好她那天溜出御花园后刻意把风筝扔到别处,又设计让赵喆和几个宫人做了个见证,营造了没去御花园的假象。
而且她进去和出来的时候也都是走的小路,没有碰到宫人。
乔璨才松口气,忽地一个机灵。
不对,还有一个人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