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偏僻贫穷的小山村,偏僻到去集市要提前两天上路,贫穷到月心十岁之前没见过白面馒头。
那个时候的月心还不叫月心,叫牛蛋儿。
牛蛋儿的爹娘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别说穷世代,怕是从他们这一代就要绝户了。二老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离开这个土生土长的地方,去外面谋生。
没想到这一走,十多年里他们再也没有停下来过。
匼子镇豆腐好,学了个头,土匪路过屠镇,石磨被砸了,老师傅也被土匪砍死了。去秦州呢?四面通达,做生意方便,没想到官也是土匪,是文雅的土匪。还是去山里种地吧,好不容易整好了土地,鸡鸭也喂起来了,上面连夜清山,听说是圣上要围猎……
颠沛流离的生活让牛蛋儿像一个一会儿被埋到沙里,一会儿又丢进水中的萝卜,不敢生出一点儿根系。
“从十岁开始,我就强迫自己不去依赖身边的任何东西,可越是压抑,这种依赖就越强烈。每个月幻烟坊都要轮替着拍卖我们的旧物,明日再送来新的东西,别的小倌高兴能常常换新,我却总是无法释怀,完全不一样的,气味、感觉都不一样……”
说到这,月心红肿的眼睛又涌出一行热泪,他拿起帕子擦眼泪,却发现手里帕子已经被眼泪浸透了。
乔璨心生不忍,拿出帕子递给他,“你这种情况同幻烟坊的坊主说了吗?”
“明姐对我们这些小倌算是不错,但幻烟坊要挣钱,拍卖东西一直很受贵人们喜欢,坊里不会为我一个人开这个先例。”
“再喜欢你的人也不会拍十张床回去吧,不一定非要卖你们的个人物品。”
月心止了泪,“姑娘是有什么法子吗?”
乔璨只是随便提一嘴意见,哪里有什么法子。但经月心这么一问,脑子里好像还真有些什么东西萌发出来。
她蹙眉思索了一阵,坚定地看向月心。
“还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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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姑娘,你还能走吗?不然还是在幻烟坊歇息一晚吧。”
看着脚步踉跄的乔璨,月心担忧地皱起眉。
“放心,我好得……唔。”
她笑着,想摆手,整个身体却不受控制往后栽,月心慌忙将人搀扶住。
“那乔姑娘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我家?”
手指在四周指了一圈,又耷拉下来,乔璨醉醺醺摇摇头,“忘了。”
“既如此,我送你去客栈吧。”
乔璨这回终于点了头。
月心半搀半抱,将人一路安全送到了客栈。
小二儿正打着盹儿,有人敲了敲桌子。
扫了一眼来人,是一对男女。
男人眼睛有些红肿,但依然遮不住俊美。小二儿好奇地看向他手里搀扶的那个姑娘,然而姑娘喝得烂醉,耷拉着头,只能看到头顶的发髻。
“两位打尖还是住店?若是打尖,这个点了只有粥没炒菜,住店还剩一个上等房,一个下等房。”
乔璨迷蒙地仰起头,“要下等。”
月心有些好笑,从袖中摸出十两银子,“我不住,只给这位姑娘开一个房间,要好的那个。”
乔璨皱着眉嘟囔: “十两太贵了。”
“乔姑娘客气,今日你帮了我大忙,应该的。”
月心将人送到厢房后,又向小二叮嘱了一些事宜后才离开。
小二儿刚坐下,正要续上刚才的瞌睡,又一道脚步声响起。
不,准确的说是一群脚步声。
一抬头,面前站了黑压压一群人。
为首的那个同刚刚那位不相上下,只不过刚刚那位气质温润谦和,这位阴沉着脸,完全就是一个玉面阎罗。
小二儿一个机灵,瞌睡都跑了。
“这……这位爷,您是……”
话还未说完,就被他不耐地打断了,“你有没有看见一个蓝衣姑娘,个子这么高,很瘦。”
小二儿眯着眼思索了一阵,摇摇头。
这个身形的倒是有一个,但是她穿的是白的。
江昀深吸一口气。
李管事犹豫看向他:“那老爷,咱还找吗?”
江昀没说话,一片死寂里,扑通一声响动自楼上传来,随后是哗啦啦的瓷盏碎裂声。
小二一惊,慌忙跑上去查看。
江昀扫了眼楼上,淡声道:“下一家。”
才走到门外廊檐,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膜——
“太黑了,我看不见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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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昀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乔璨一把挥开小二儿的手,撑着凳子,鬼迷日眼地从地上爬起来。
“没事,我能走。”
说罢,又扑棱棱往前栽。
小二儿连忙伸手去搀扶,却被另一只手抢了先。
江昀捞着那腰将人拽过来,乔璨顺势晕晕乎乎砸进银白而软的狐裘里。
她呸了一口黏在嘴唇上的狐毛,嘟囔道:“怎么有狗……”
“……”
江昀下颌绷紧,偏过头深深地吸了好大一口气,才克制住将人丢出去的冲动。瞥向已经呆滞了的小二儿。
小二儿猛然从吃瓜中回神,忙回话:“这……这位姑娘来的时候就喝成这个样子了。”
许是面前的男人脸色太可怕,小二又胆战心惊地说了一句:“是位白衣公子将人送过来的,不过他付完钱将这位姑娘送上楼后,就离开了。”
乔璨醉醺醺从他怀里昂起头,补充了一句,“人家叫月心。”
随后又晕乎乎埋进毛茸茸的怀里。
太过亲昵的语气让江昀不出意外地黑了脸。
后面那群人很有眼色的出去了,见状,小二也连忙退下,走的时候还贴心把门带上。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乔璨这会儿倒没察觉到有什么异样,她还在呸呸呸地和脸上烦人的毛毛作斗争。
这狗狗的身上又暖和又香,但毛真的太多啦!毛毛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她的脸颊、鼻尖和唇,带起一阵燥燥的痒意,实在是烦人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