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小侯爷照拂”
宋敛转着手上玉箫,言笑晏晏,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不劳烦,照顾贺大将军遗孀,怎能算是劳烦呢”
“宋小候爷还真是亲力亲为”贺愿眼尾还泛着咳出的薄红,话音却像浸在雪水里的刀刃:“只是这‘遗孀’二字,侯爷怕是记错了亡者名讳”
床榻吱呀作响。
宋敛和衣躺在外侧,玉箫和折扇横在枕边。
夜风挤进窗缝,卷来隔壁云晚寒压低的啜泣。
他听着身侧人压抑的咳喘,突然想起离京前夜,长公主望着明月叹息:“那孩子若活着,该有这般高了”
而现在,这个本该“死去”的少年正蜷在咫尺之处,呼吸轻得像是随时会消散。
烛泪在更漏声里凝固成血珀。
“小侯爷”贺愿的嗓音裹着咳不尽的碎雪,惊醒了梁上栖着的夜枭。
月光从窗棂裂缝漏进来,在宋敛眉骨投下锯齿状的影。
玄衣青年倏地睁眼,眸中清明不似初醒。
他撑起身时锦被滑落,露出锁骨处垂着的一枚玉环,在月光下泛着冷铁般的光泽。
“你最好真的有要事”
贺愿蜷在床榻内侧,素白中衣被冷汗浸透,像只淋雨的鹤。
他抬手指向案头药包,腕骨从袖口探出时,宋敛突然想起边关刑房里那些玉雕的刑具——美丽而易碎。
“安神汤......”尾音湮没在压抑的咳声里,震得床幔银钩叮咚作响。
宋敛瞳孔倏地收缩。
两个时辰前云晚寒含泪递药包的场景浮现眼前,少年哽咽的:“哥哥咳血时……”还缠在耳畔。
宋敛赤足踩上冰冷的地板,墨发披散在背后如瀑。
他烦躁地扯开药包,羌活与远志的苦香在月光里炸开。
廊下传来值夜侍卫的鼾声,与瓷碗相碰的脆响惊飞了檐角守夜的寒鸦。
“掌柜说灶膛已经熄了三个时辰”宋敛将滚烫药汤怼到贺愿面前,碗沿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彼此面容。
“我把他儿子从被窝拎到井边打的水”
贺愿接碗时指尖擦过他虎口薄茧,突然轻笑:“小侯爷可知民间有种说法?”
他低头啜饮汤药,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滑动。
“夜半取人性命者,掌心才会烫如烙铁。”
宋敛抱臂斜倚床柱,看着少年被热气熏红的眼尾:“那你该庆幸我的剑还在鞘中”
话音未落,贺愿突然将药碗塞回他手中。
素手翻展如白蝶,掌心赫然浮着胭脂色的烫痕。
那抹红顺着生命线蜿蜒,恰停在姻缘线尽头,恍若朱砂画的囚笼。
“宋家的待客之道......”贺愿将伤处凑到月光下,腕间衣物窸窸窣窣。
“倒是格外灼人”
宋敛突然攥住他手腕,拇指重重碾过烫伤。
感受到掌中脉搏骤然加速,他俯身贴近少年耳畔:“贺公子这般娇贵,怎么在玄武国活到十九的?”
窗外忽起夜风,吹熄了最后一盏油灯。
贺愿梦到了十二岁——
玄武国疫病横行的第三个月,乌鸦啄食着城门口的腐尸。
云映月从医馆回来时,月亮已经升到了最高处。
她背上伏着个锦衣小男孩,金线绣的蟠龙纹在暮色中泛着微弱的光。
“阿娘,这是谁啊?”贺愿攥紧正准备研磨的草药,药杵在石臼里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云映月将人安置在榻上。
“不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公子走丢了”
她掀起男孩衣袖,暗红色丘疹如同撒落的朱砂,其间几粒已然溃烂成月牙状的疮。
“啊”云晚寒一声惊呼,捂住了嘴。
“别怕”贺愿微微侧身,护住了身后微微发抖的弟弟。
“愿儿,去把我带回来的药包给煎了,要文火”
云映月打来热水,手帕轻轻擦去男孩额角的细汗。
昏迷的男孩却突然攥紧了云映月的腕骨。
“母后”
虚弱的,几近于无的声音。
贺愿闻言,僵立在了檐下的阴影里。
他猜到了男孩的身份,更何况云映月。
“阿娘……怕……”云晚寒拽着云映月的衣角,直往她身后缩。
等贺愿将最后一滴药汁倒入碗中时。
屋内躺着的人却换成了云映月。
“阿娘!”云晚寒跪在床榻边,哭喊声被雷鸣碾成齑粉。
贺愿扔下药碗跑过去,却连云映月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愿儿,要成为大虞的骨”
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