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炉里的炭火明明灭灭,将贺愿的影子投在帐壁上,随着火光摇曳不定。
宋敛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但眉心仍紧蹙着,仿佛在梦中也不得安宁。
贺愿握着他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掌心。
宋敛的睫毛忽然轻轻颤了颤。
贺愿呼吸一滞,俯身凑近:“云靖?”
宋敛的眼皮微微掀动,似乎挣扎着想要醒来,最终却只是低低地呓语了一声:“……阿愿。”
“我在。”
贺愿低声应道,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宋敛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许,嘴角极轻地扬了扬,又陷入了昏睡。
贺愿极轻地叹了口气,指尖拂过他微凉的鬓角。
“别再吓我了。”
“易王殿下,您也该休息了。”林牧之捧着热粥进来,却见贺愿连姿势都没变过,依旧保持着那个微微前倾的坐姿,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
贺愿摇摇头,接过粥碗放在一旁。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接着是掀帘入帐的裴郁:“突厥轻骑在三十里外出现,刘将军已经去截了。”
贺愿将宋敛的手塞回被褥,转头对宋乘景道:“去取宋帅的甲胄来。”
“殿下?!”
帐内四人皆是一愣。
“既然突厥人敢来。”
贺愿的声音很轻,指尖掠过那人嘴角:“总得让他们知道,贺家儿郎尚未死尽。”
“易王殿下三思。”林牧之按住剑柄,“您若有个闪失……”
“林将军。”
贺愿突然轻笑,“你觉得我父亲当年,可曾犹豫过半分?”
他利落地将护腕缠上手臂:“你们宋帅总爱以我师父自居。”说话间已束紧最后一根系带,“今日便让他看看,他教出来的徒弟……究竟是何等模样。”
贺愿腕间白玉蚕丝已缠上掌心伤口:“林牧之守营,裴监军,劳您件事……”
“殿下!”军医捧着药碗踉跄进帐,“宋帅这药……”
“灌下去。”贺愿系紧腕甲,“若他醒了就说……”
话音突然滞住。
该说什么呢?
说你别来殉情?
说你别再拼命?
说你这傻子总把别人性命看得比自己重?
“说等我回来教他《秋风词》。”贺愿接上了下半句。
贺家儿郎,不可能输。
贺愿策马冲出营门。
三十里外的沙丘后,突厥轻骑的火把连成蜿蜒的火蛇。
贺愿眯起眼睛。
这支队伍不过百人,更像是斥候。
刘修远已率前锋营截住去路,双方正在对峙。
“易王殿下?”刘修远看清来人后明显松了口气,“末将已派人去探他们主力方位……”
贺愿突然抬手示意噤声。
风里传来细微的金属碰撞声。
不对。
太安静了。
突厥斥候从不会如此安静地列阵。
“撤!”
贺愿厉喝的同时,沙丘后突然暴起漫天箭雨。
那不是轻骑该配备的短弓,而是攻城用的重弩。
他们中计了。
刘修远的战马被当胸射穿,贺愿拽着他滚进沙坑的瞬间,原先站立处已插满颤动的箭杆。
“是可汗亲兵。”刘修远抹了把脸上的血,“他们怎么会……”
贺愿的瞳孔骤然收缩。
沙丘顶端缓缓升起突厥狼旗,旗下那人戴着可汗的金冠,正阴冷地俯视着他们。
是阿史那何力。
“贺家的小崽子。”阿史那何力的声音带着笑意,“多谢你祝我夺权。”
重弩第二波齐射压得白袍军抬不起头,箭羽破体的闷响此起彼伏。
阿史那何力下马走到了贺愿面前。
“贺骁的儿子?”他用蹩脚的中原话问道,“你叫什么?”
阿史那何力的金冠在月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光。
话音未落,贺愿的剑锋已在他咽喉划出血线
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贺家人都喜欢把刀架在别人脖子上?”
下一秒,沙地突然塌陷。
埋伏在地下的突厥精锐暴起发难,七把罗刀同时架在了贺愿周身要害。
“你父亲当年也是这么倔。”阿史那何力用指尖抹了抹颈间血迹,“最后被射成了刺猬。”
沙坑里的刘修远突然暴起,长剑挑飞两名精锐。
贺愿趁机旋身,愿无违在月光下划出半圆寒芒,三名突厥精锐捂着喷血的喉咙倒下。
“我父亲。”贺愿的剑尖抵住阿史那何力心口,“是站着死的。”
重弩第三次齐射却在这时袭来。
贺愿拽着刘修远扑向最近的战马,箭矢擦着铠甲划过,在肩头犁出深可见骨的血痕。
阿史那何力的笑声在夜风中飘荡:“你以为抓住个傀儡可汗就赢了?突厥真正的雄鹰才刚刚展翅!”
贺愿足尖一挑,地上的罗刀应声而起。
丝毫不顾不顾射向他左臂的冷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