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已经很多天没有出现这样的严重情况,眼前的时间与空间都被切割,四面八方伸出来的一只手突然将你掣住、提起来向下旁观这个世界的一切包括你的躯壳,一切都在颤抖着嗡鸣,手指紧紧扣住桌子的边缘嵌入不可忽视的红色压痕……为什么会这样难过,一定是没有及时喝酊剂吧……从来没有人用惹人生厌说过我……不可以被他看到,现在就站起来走出这里。
她甚至没有忘记用餐巾轻拭嘴角和手指,如坠云端的眩晕感依旧搅弄着她的视线,这没关系她会感谢自己擅长虚伪的肌肉记忆。然后她摆好餐具,轻飘飘地起身离去,脸上挂着那种平静万分的神色,好像只是想短暂地到走廊上吹吹夜风——没有人会有所察觉,如果不是她的眼圈真的那么红的话。
西弗勒斯看向莎乐美背影的视线有些担忧,更多的是逃避,他将手指掩盖在长袍的袖子下面、绞在一起。他感到这甚至是似曾相识的一幕,因为嫉妒和自尊心作祟,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口出恶语,他当然不是故意的;更可耻的是,他从来只是以为她们会和他吵架,然后故事继续顺延下去,他装作无事发生。
在他踌躇之际,还是麦格教授走回去不露声色地拍了拍他的肩。他维持着一动不动地端坐着的姿态继续,几分钟后突然起身大步离开,甚至狠狠撞歪了科科林的椅子。
宴会厅中欢乐的氛围无法透过坚硬的巨石墙壁扩散出去,走廊空旷得让人绝望,没有年轻女人高扬着头颅目空一切的身影,也没有清脆明快的高跟鞋声。但他有不真实的预感,引诱他走向黑暗中的天文塔。
莎乐美坐在小窗格旁边的阶梯上啜饮着绿色的酊剂,她还是想不通世界上怎么会有比骨胶汤更恶心的东西。一片黑色的阴影漂浮过来笼罩着她,阻隔掉最后一点点惨淡的月光——这样莫名诡异的氛围,一位和她同名的公主会被杀死在盾牌下面——她这样想;她没有抬头就知道来的人是谁,不然还能是谁?她喝完了最后一小口酊剂。
他说,对不起。
她没有回应,甚至将这种不想开口说话的情绪全部推给了那一小瓶可怜的液体:一定是口感太差了才会堵塞我的喉咙,才不是眼前的局面让我感到无法应对。
“你怎么不骂我了,莎乐美?”那个庞大无声的影子缓缓坍缩下去,西弗勒斯蹲在她面前,带着一点颓然的神情,“你不是一向伶牙俐齿吗?应该站起来说我是一个愚不可及的蠢货。你应该捍卫自己的名誉,而不是在我用一个与你毫不相干的词汇玷污它时跑到这种地方来回避。”
“您真应该清楚如果是别人竟敢对我说这样的话,会被施已一个怎样美妙的毒咒。”她微微抬起手,示意西弗勒斯扶她站起来。她感到他温热的掌心分别托住了她的手腕和小臂,在他缓慢起身的同时将一部分力量让渡给自己。
他很快就注意到了空气中残留的魔药的味道、以及其中几个主要材料的名字和功效,几乎是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曾经耻于思考的一切:为什么纳吉尼原本对准他脖颈的獠牙在第一下刺入后,第二次攻击只堪堪咬住他的左肩,后面又撞到了一旁的木头上、为什么黑魔王起了杀心又突然离开、为什么他没有受到问讯反而声誉水涨船高……
为什么她从不肯推开那扇门去看他……
不想被看到狼狈样子的人又何止是自己。他怎么会几乎忘了她何等刁钻又狂妄,她是这个晦暗世界中最骇丽的罂粟花。
他又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顿了顿,他说,你没必要为我做那些。
莎乐美觉得自己脑子又是一阵钝痛,她立刻瞪着他,几乎失态般地大声质问,“你特意来一趟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西弗勒斯无法做出言语上的回应,他用自己的眼神传递出担忧,可惜他自今晚开始的大多数行为都是错误的。
“别摆出这幅样子看着我,西弗勒斯,你明明知道对吗?你比我更早察觉到了我的感情。我知道一个孩子的爱是不懂掩藏的,我小时候在一本麻瓜小说里面读到过: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比得上一个孩子暗中怀有不为人所察觉的爱情,因为这种爱情不抱希望,低声下气,曲意逢迎,热情奔放。这和成年女人那种□□炙热,不知不觉中贪求无厌的爱情完全不同。只有孤独的孩子,才会把全部的热情聚集起来。我毫无阅历毫无准备,我一头栽进我的命运,就像跌进一个深渊。(停顿)我一直觉得自己会比她更幸运,因为我知道你会永远记得我。但我也比她更不幸,她可以一次又一次地让那个男人对她感兴趣,和她□□,尽管到了第二天他就会把她忘了,然而下一次重逢时她的爱情依旧怀有勇气,而不是像我现在这样说了这么多没有一句是我真正想要对你表达的,Oh là là,你真他妈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她在说这样一长串句子时甚至没怎么给自己留下喘息的间隙,她的语气越来越平静。
西弗勒斯看着莎乐美的面容倒映在他眼底、那是一种近似于绝望的平静,比她痛哭一场更让他的心感到折磨。“我的确有所察觉,但我认为这只是你的一时兴起。”
她的目光突然聚焦在他低声说话时紧绷克制的嘴唇,这是一种在情人之间才会产生的欲望,欲望,这可怕的东西。她觉得自己再也不能继续在词不达意的言谈中空耗下去。
她说,“您敢坦诚自己并不爱我吗?”
“你是一个富有魅力的女人,莎乐美,这一点我无法否认。但你应该找一个更适合你的、出身更优越的年轻男人。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
她在心里悄悄对自己说:很好,现在就收场,别把场面弄得那么难堪……话到嘴边又立刻变作步步紧逼的威胁,“闭嘴,别想着拿话糊弄我。如果您觉得我们之间永远没有可能的话就请明确的告诉我,我会再不出现在你面前,我保证。”
他看着莎乐美,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第60响心跳。而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重新昂起头颅,收敛起满目悲怆恢复到那种永远志得意满的笑容,那是他曾在无数张报纸中细细观察她时看到的样子——这代表着被排除。他一定不知道此刻自己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经历一场生死挣扎,最后,他终于吐出了一直以来都在隐藏的言语,“不,你让我无法抗拒。”
“可你说得太晚了。”她微微侧身,在狭窄幽暗的旋转楼梯上绕过他的身体,一级一级缓慢向下。
“别再一声不响地离开,就当是为了我。”
她停顿住脚步歪头看他,露出一个明知故犯的笑容,“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教授,您刚刚不是说想邀请我去您的办公室喝茶叙旧吗?”
他不明白眼前的女人为什么永远如此不可捉摸,但他会为她再次妥协,就像他们之间的每一次;除了他终究没有让任何人在打扫地下教室的时候用舌头舔坩埚。
“我要喝热可可还想再来一点松饼,但别指望我会轻易原谅你。”她继续一步步向下走,高跟鞋重新发出了跳跃的哒哒声。
他跟上她的背影,“还有什么是我能为你效劳的?”
“我要吻你的嘴。”她就那样坦然地等待着他,以一种野火般的视线。而他却在又下了几级台阶来到她身前时不由得僵住。
她立刻又凑近了一点,几乎要贴到他身上,他甚至可以看清她细长眉笔中用笔画出来的毛流。她的声音轻轻的、足够让人无法忽视,“吻我。”
他怔愣一秒,他当然很想立刻就这样做,但他只是牵起她的手,嘴唇缓缓贴上她的衣袖。
这样含情又褪怯的姿态让莎乐美更加不满,她抽回自己的手,在西弗勒斯诧异的目光中轻轻拽住他的头发,让他的脸更加靠近自己,她会像那些在小说中读到的片段,施行一个湿漉漉的吻。
在那一刻前她说,“西弗勒斯,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吗?就算一个人说话时再怎么嘴硬,嘴唇亲起来也是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