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自己的童年碎片开始讲起,他酗酒的毫无用处的麻瓜父亲,和他躯壳一般的母亲,仇视与漠然,恐惧与渴望。第一句话是,“我生于一个贫穷、孤立、无人关心的环境。”他说得极为缓慢,每吐出一个单词都要停下来,稍微打量她一眼。
莎乐美眼中只有专心的注视,像在听一个遥远的故事,他心下稍安。
他不习惯这种近似于剖白的坦言。但他依旧想要告诉她,自己并非从未渴望过一个真正的家庭——尽管这种渴望只存在于他的十岁之前——她是怎么描述“家”的?基于温暖和宽容,更需要信任和理解,她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可他偏偏过早地发现,只要不渴望就不会继续被影响;不被理解就可以免于误解的伤害;他从未得到过关心,那么他也不再关心人类。于是就将一切外部的倾轧都细化为内心的拉扯。(然后听从命运的指引,邂逅他不幸中万幸的第一万零一个不幸。但这部分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言说。)
西弗勒斯当然不会一一细数自己的过去,他只简单陈述一些重要的事实,“很多时候,我身边空无一物。我从小就把自己放在远离他人的境地,把周围的人都当成傻瓜或低等生物……”
“这也无可厚非,教授确实比别人厉害啊。”
不知是回想起了什么,西弗勒斯突然嗤笑一声,又有些不屑地开始冷哼,“的确如此。”
“我也比别人厉害。所以我认为自己总是对的、我就应该肆无忌惮、愚弄或蔑视那些不如我的人,甚至认为他们的人生没价值,当然,这不代表他们的生命没意义。”她显然不并自责,但也不以此炫耀。
“你不能这样类比。你的傲慢只是习惯成自然,在我看来无伤大雅。”但他还是满足于这种‘对等’ ,让他有理由继续说下去,“但我则更多地为了自证优越。”
他只在心中把话说下去:因此你自由,快乐,你能坦然享受关注、理解、崇拜甚至……爱。这或许解释了为什么我从一开始就无法拒绝你的接近,我喜欢你在我面前毫无畏惧的样子。但我不能说不曾恼恨你的放肆,因为我不得不去直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今天谈及这些,也许是因为他见证了她太多成长,而她却对自己的童年一无所知。
“对不起……”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说对不起,她不想看到他难过,但也真的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当做回应。
西弗勒斯只是低头笑了笑,手指捋过她额间的发,“别这么说。我没有想要让你同情我、安慰我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
她说,我不会同情你,我知道你从来不需要同情或怜悯,那些都是不对等的情绪。可她的声音偏偏那样难过。
然后空气中开始布满大片大片的沉默。
直到夜幕再度献出天光,西弗勒斯的语气里带着低沉的笑,“我今天是不是有些犯傻了?”
她噘着嘴点头,好像真的在因此责怪他,“我本来计划了一个完美的日子。但你搞砸了我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生日。”
他订正她的话,是第二个。因为第一个被毁掉的生日发生在她的17岁,她的朋友们在黑湖边为她筹划了盛大的派对,而可怜的派对公主被关在了办公室。
“你坐在我对面生闷气的时候,我应该正在批改你的考卷……”他用手托住她的脖颈沿着背部抚过脊线,“你的答案几乎完全正确,但也有几个小失误。”
她立刻坐起来微蹙着眉为自己争论,“怎么可能?我不会错的。”
“你那时的答卷中,总还是会习惯性地把or写成ou,你以为我会注意不到吗?”
她撇撇嘴,“我恨英文,我恨你们英国人。”
西弗勒斯将她按回自己怀里,故意做出凶巴巴的态度要她别耍这种小性子。他说她这些年唯一没有长进的地方就是面对他。“你那时候总想躲着我。但实际上,只要我稍微冷言冷语,你就立刻要吵架。”
“我当然要吵架,如果你讨厌我就再也用不着关我禁闭了。”
他在她鬓发边低语,眼睛里带着爱情,就像额头上烙着囚徒的印记,“你知道我怎么对待真正讨厌的人对吗?”
“羞辱。”
“对。我会讽刺,会嘲笑甚至会公开羞辱。但我从来不会对你做哪怕只有一丁点儿这样的事。”
莎乐美立刻得意忘形。“我又不会像其他学生那么怕你或者讨厌你或崇拜你。如果你敢骂我,我就把你的坩埚都砸了然后用你的宝贝收藏熬鱼汤。”
“所以你对我而言不是某个学生,只是你自己。你对我很重要。”他又去亲吻她的手指,那样虔诚地,“我要你记得,如果我再冷言冷语地对待你,你可以用吻来逼我回应,用手来逼我回应,还有其他办法。”
她立刻吻他。
“你还真是……”
接吻。
“你是我见过的最难对付的人……”
接吻。
“你总能用这样的方式让我听话,放弃理智,无法思考。”
“那就闭嘴。”她继续吻他,又凑在他耳边,送上一句迟来的生日快乐。
他说,日出之前,他会索取自己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