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辛苦了。”
“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找,然后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吧。”
“还不能休息,今晚我要开展工作。”
“明天再做不行吗?”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掩饰情绪,看向她的眼里满是心疼。
“就今晚吧,安慰别人也是安慰自己。”
“对不起,苏西会叫你去确认伤员的生命体征,是因为除了在里面抢救的医护人员,这里只有你具备基本的医学常识。
但你并不是为那些人判了死刑,你让更多伤员获救了,知道吗?”
“嗯,知道的,”直到现在,她麻木脸上才露出淡淡的笑意,“我的工作需要你配合。”
“你说。”
“我需要这里最大屏幕的设备播放视频,还有,今晚是否能让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吃个饱饭?”
“没问题,我去和茱莉说。”
广播很快响起,告诉大家食堂今晚会对外开放,没有工作证也可以用餐。
夜幕降临时,投影仪已经调试好,茱莉还给她找来一个落灰的扩音器。
刚好用餐时间结束,人们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也渐渐集中到空地上来。
一些人惊魂未定,时不时抬头看天,或许是害怕空袭再次降临;一些人眼中含泪,或许在想念离开的亲人;一些人神情呆滞,巨大的精神折磨让他们对周围的一切反应迟钝。
但无论如何,他们聚集在这里,就是都还愿意信任她。
“今天,我们又经历了一场灾难,很多亲人朋友离开了我们。虽然我来到彻普没多久,但我内心的感受和大家是一样的。
所以现在我想和大家聊聊,我们活下去的人该怎么办。白天,医生护士对伤患们进行了抢救,而我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对大家的内心进行抢救。
当遭遇无法接受的事,我们的内心也会生病,这种病叫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如果患上这种病,即使生活在安全的环境中,当初的创伤场景也会牢牢占据我们的思维,让我们时刻恐惧悲伤、不能思考,甚至吃不下睡不着。”
“我的朋友好像就是这样。”一个陌生的声音插进她短暂的停顿里。
前排有个灰头土脸的少年举起手,但意识到周围人都在看着自己又有些紧张,张露水直视着他的眼睛,微笑点头鼓励,他才继续说下去。
“上次空袭他看到人被炮弹炸死非常害怕,昨晚飞机过来时我想和他一起跑,但是他明明没有受伤,听到飞机的声音却站都站不起来,幸好飞机没有在我们头上丢炮弹,不然他一定会死的。”
“你说得对,这就是典型的PTSD症状,我的工作就是帮助大家避免这种病,维持心理健康,让大家充满信心共度难关,在战争结束后恢复正常生活。”
人们对这番话并没有太大反应,但她能感觉到有种微妙的情绪在他们间默默流动。
他们在想,真的还能度过难关吗?
张露水摸出手机,打开回来路上下载好的视频,在投影仪上放给大家看。
这部纪录片里,一个小国因为丰富的矿产资源被侵略,流离失所的人们对着镜头绝望质问“我们做错了什么”,但战争结束后,他们依然勇敢团结在伤痛中重建家园。
纪录片的结尾,一个男人自豪地介绍自己的农场。
“在我小时候,这里有一棵曼尼树,父亲在树上扎秋千给我玩。我十六岁那年,农场被炸毁,树没有了,父母也在空袭中死去。
现在我三十岁,不仅把父母的农场又经营了起来,还重新种了树,曼尼树的生命力很强,这么快就长得比我还高了。
哦还有,我妻子怀孕了,再过几年,我的孩子也可以在这里荡秋千。”
视频播完了,人们却还是没有给出太大反应。
“我来自中国,大家知道中国吗?”
“知道,中国的专家教我们种植粮食,让我们吃饱饭,帮助我们修建铁路、盖起学校。”
“那你们知道我们也曾经陷入战乱吗?”
这次没有人应声了。
“敌人装备精良,而我们的军队只有简陋的武器和血肉之躯。全国各地的军队穿着草鞋,走路几个月增援主战场,但在到达当天就几乎全部英勇战死。
后来兵力不足,孩子也收,他们还没来得及长大,很多都没有枪高……
但无论多么艰苦,我们都从来没有失去勇气和信心,所以中国才能成为今天的中国。我想告诉大家的是,只要相信,就有希望。”
整个营地鸦雀无声,幕布的画面还停留在纪录片最后一幕,农场主和他亲手种的小树的合影,光映在人们的脸上和眼睛里。
当大家都还沉浸在简单语言带来的震撼中,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拨开人群走出来。
她微卷的头发凌乱地搭在肩上,但又黑又亮充满生命力,她俯下身去,虔诚地以额贴手,再抬头用深邃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张露水。
“张医生,请你帮助我们。”
张露水回握她的手,郑重承诺:“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们。”
“明天下午2点,1037号营地的心理疏导工作正式开始。只要是觉得心里难受无法排解的,都可以过来报名,我们和大家一起度过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