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认识以后我才知道我和他同一个学校,他为了震慑我叔叔,每天都绕路送我上下学,他会问我叔叔有没有再给我委屈受,我都说没有,其实他们还经常对我阴阳怪气,但比起以前,我真的已经非常满足了。”
“这么看,他真的帮了你很多,不仅让叔叔一家没有逼你辍学,还给了你很多安全感。”知道什么时候接什么话,是一名心理从业者的基本修养。
“是这样的,大学毕业他就向我求婚了,那天他告诉我,其实他在中学就暗恋我了,只是我那时还不认识他。”
莱拉好像有一种“不能太幸福”的心理反射,刚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就被这个设定一把拖出来。
“张医生,你会不会觉得这个故事很老套?没有什么特别的?”
张露水笑了:“莱拉,我是心理医生,又不是作家。比起情节是否新颖,我更在意的是其中的感情。
在你的讲述中,我感受到你们真的很相爱,而且你们相互扶持了这么多年,已经不仅仅是爱情,我只是旁听都非常感动。”
“那你能了解这种感觉吗?”
“嗯,虽然没有你们的感情那么深刻,但我有相似的经历,所以我了解。”
“那个人现在还在你身边吗?”
张露水不知道怎么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但这是能让交流更深入的契机,她必须抓住。
“那个人是宋医生。”
“噢,是他呀……那你们会结婚有孩子吗?”
张露水对他们的关系很有把握,但确实没有想过那么远的事,只好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如果你们相爱就要珍惜对方哦,不要像我这样,失去他以后反复回想,如果当初在哪件哪件事上对他更好一些就好了。”
张露水心里一紧,不过想想也是,这么好的人如果还在莱拉身边,她们这两次会面他怎么会都不出现呢。
更重要的是话题应该要进入重点了,她收起因提到宋青原而飘忽的思绪,认真听莱拉说。
“他去世了,街道着火,他为了救人死在了火场中……”有了前面讲述往事的铺垫,莱拉对表达情绪这件事不再抗拒,很自然地放下水杯擦眼泪。
“这么看来,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即使离开了,也早已把爱已经深深种在你心里,所以你身上拥有两个人的力量。”
“是三个人的力量,办完他的葬礼,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莱拉又回到记忆里,轻抚自己不再挺起的肚子。
“他不在了,我们共同拥有的一切原本都成了过去式,但孩子又把我们永远联系在一起。”
张露水觉得怪怪的,又告诉自己不要对一个创伤者的表达过于苛刻。与此同时,她也理解了刚刚莱拉说到丈夫去世时没有情绪崩溃的原因,就是这个他们血脉相连的孩子。
“你很勇敢,即使经历这么多不好的事情,却始终没有放弃对幸福的追求,包括今天来到这里也是。
现在我想知道,你来寻求心理帮助是想要解决什么问题,达成什么目标?”
“这场战争让我受了很大的惊吓,还受了重伤……”莱拉渐渐陷入回忆的惊恐中。
“那天我刚吃过早餐,摸着肚子和孩子说话,突然到处都是人们的叫喊声,远远的还有枪声。
我脑子一片空白,捧着肚子跟着人群拼命跑,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倒,醒来时就在医院了。”
“我知道,那天车站人好多,有钱都走不了,我想,你当时一定比我害怕多了,我也很希望帮你走出内心的阴霾,制定一个目标吧,我们一起完成它。”
“噢,目标,抱歉我忘记要说目标了,”莱拉抚着胸口,试图让思维抽离出情绪,“我希望自己能开心一些,尽快恢复健康,让孩子好好成长,健健康康地和我见面。”
张露水犹豫了一下,小心观察着莱拉的神色,声音不自觉放得又轻又慢。
“你还记得你醒来时,医生是怎么跟你说的吗?”
明明那天,莱拉在量表上说她失去了孩子,护士也说她不可能再成为母亲了。
莱拉脸色一变,一掌拍在茶几上,杯中水微微颤动。
“他们胡说!他们什么都不懂!孩子在我身体里谁能比我更清楚?他们根本不理解我不尊重我!”
“别激动,我不是这个意思,请放心,我不会否认你的感受和想法。”
张露水大脑飞速运转,她需要知道莱拉现在是启动了心理防御机制,理性上知道孩子没了但感性上不愿承认;还是产生了妄想症状,真的觉得孩子还在。
如果是前者,可以进行哀伤辅导,引导她接受失去,好好告别;后者属于精神障碍范畴需要吃药,但她没有开药的能力和权力。
“莱拉,医生护士都很忙,或许没有时间完全倾听你的想法,但是我可以也十分愿意听关于孩子的事情,能和我说一说出事后,孩子在肚子里有什么动静吗?”
莱拉瞬间沉默下去,眼神闪烁,但很快又开始发火:“你问这个什么意思?你也和他们一样吗?”
这个回答让张露水基本确认莱拉其实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这段时间的好转,她身上所有依然热爱生活的证明,都是她躲在幻想里呈现的假象。
“你们根本就不懂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他是我唯一的家人,我会用我的生命去保护他……”
莱拉此刻情绪极度不稳定,刚生完气就崩溃地哭了起来,张露水轻抚她的肩膀,试图用这个动作传递力量。
“对不起,我绝对没有恶意,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些。”
“那你说!我的孩子还在不在!”
“我……”
“你们这些人都一样,我不会再相信你们了!”捕捉到张露水瞬间的犹豫,莱拉气冲冲地站起来,摔门离开。